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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信心能教他說出這般大話?」那書生冷哼一聲,絲毫也不肯買帳,「你也莫要替這些個富家子說話,你就算將他們吹捧上天去,他們也不會賞給你一兩銀子!反倒是我們這些平民,數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讀,父母拼了一條命才攢夠上學堂的錢,論起來,我們比他們那些錦衣玉食之人多吃了多少苦?」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自己的雙手伸出來教大家看。上頭因著干各色農活而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一眼看去,頗有些觸目驚心的味道。
「可如今,就為了這白花花的銀子,我們便被生生從那榜上擠了下來;我們該有的名次,全都獻祭給了那些只認得錢的國之蛀蟲!」
他愈說愈激動,聲音愈是越來越大,漸漸便將更多的行人皆吸引來了此處。其中不乏家境貧寒的書生,聽了這話,只覺著一直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去,二話不說便要支持他,只在人群中高聲叫好。
書生見此處有人附和,愈發慷慨激昂起來,揮袖道:「是時候令他們這些官員也嘗嘗教訓!」
「取消他們的成績!」
「把原本屬於我們的名次還與我們!」
一時間群情激奮,有明眼之人已看出這情形漸漸不大對頭了,忙趁亂竄出人群。剩下之人則自街邊兒攤上又或是家中拿來了爛白菜、臭雞蛋等物,二話不說便向榮國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砸。
榮國府大門上亦有四個青衣小廝在看守,先前還只是坐在台階上玩笑取樂,後來看見這把火竟燒到了自己府上來,登時大吃一驚。只是此處一時間聚集的人數眾多,小廝們竟不能完全抵抗,只得忙忙堵住了門,匆匆遣了一個人去裡頭報信。
賈府中養著的身強體壯的家丁忙忙趕過來,由當日寧國府託付於賈母的焦大打頭,氣勢洶洶拿著棍棒,不允那些人在朱門前鬧事。誰知直接有刁民將頭向他們的棍棒下伸,叫囂著:「來,來,有本事你便當場打殺了我!堂堂的國公府居然縱容惡奴傷民,這難道便是你們的行事之理麼!」
焦大被他們氣得頭髮昏,再看其中已不知何時混入了些地痞流氓之類,並非是為著書生出頭,而是想著趁亂衝進榮國府去,哪怕衝撞不了千金小姐,對著裡頭的丫鬟飽飽眼福也好。他們既抱了這念頭,便不肯令這群人只在門口處吵嚷,反而不斷向門上撞去,打定了主意要將這門撞開。焦大一面心急,一面又著實投鼠忌器,只得強忍了怒意,好生勸慰不提。
正沒個著落之時,巡街的金吾衛也匆匆趕到了,他們自是訓練有素,又人數眾多,不過兩炷香的時間,便將這群作亂的暴民悉數抓了起來。為首的金吾衛平日裡與馮紫英等極為相熟,便與焦大道:「今日此事,是我們失職在先,擾了府內老太太和各位爺的清靜。還請放心,這些人自會依律法處置,請於府內寶三爺面前為我們說上一句方好。」
焦大忙道不敢。
金吾衛便欲押著這些人離去,旁人且不說,其中那個書生口中卻仍是叫囂不斷,連連嚷著「官官相護」「逼死百姓等話。金吾衛的首領不耐煩,直接命人拿布條將他的嘴堵了,這才換得幾分清淨。
只是他們正欲離去之時,卻忽聽後頭有人道:「王兄,且請先留步才是。」
他扭頭一看,不是旁人,正是方才還與焦大說的寶三爺寶玉——寶玉著了大紅穿花箭袖,愈發襯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令周遭兒不曾見過他模樣的人皆禁不住齊刷刷讚嘆了一聲。
「怎麼,」首領笑道,「寶三爺還有事不曾?」
「自然有事。」寶玉下了台階,與他見過了禮,方正色道,「若是這般便將他們帶走了,只怕今日潑在我賈家門上的這盆污水便再也洗不清了,小弟雖不才,總要為這家風門楣考慮上幾分,因此,還請王兄先將他口中布條去掉方是。」
首領饒有興致看了他幾眼,果真一伸手,將那書生嘴中塞著的布條拿下了。
寶玉淡淡看了他眼,隨即方問道:「你有何不滿?」
「我有何不滿?」書生冷笑,「我父母將我姐姐嫁與了一個已經五六十歲的老頭兒,好容易方用這筆聘禮湊夠了我上學堂的費用。可如今我苦讀十年,竟然還比不過你這富家子使出的一點銀子麼?」
「這位兄台,實在是對不住,這句話寶玉還當真不敢當,」寶玉慢騰騰站直了身,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子,「畢竟這監考的眾官員皆是有名的大儒,若是拿兩塊銀子便能收買了,他們哪來的清名?還是說......兄台這是在說,當今聖上選人的眼光有問題?」
這書生就算再怒髮衝冠,也知曉不能隨意非議天家的,聞言登時瞪大了眼:「我不曾這般說,你莫要血口噴人!」
寶玉冷笑了聲,難得身上帶了幾分震懾的氣勢出來:「怎麼,只允許你青口白牙在此處胡編亂造,便不允許我說上兩句話了?」
他扭頭重新站回了台階之上,望著門前聚集著的烏壓壓的人頭,朗聲道:「我們榮國府,並非是因著什麼買官賣官又或是什麼國祿利鬼之流而發家的;我祖上原是開國元勛,以從龍之功方換得這爵位,當今聖上又英明神武、顧念舊情,每年必有金銀財帛相賞賜,這才令我府上至今仍有些許余財。諸位若是為此而心內不平,大可回去問問列祖列宗,為何不在當日挺身而出,為子孫博出個富貴前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