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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口中的某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尚未正式過門的夫君。白師爺在一盞瑩亮的琉璃繡球燈下忙的頭也不抬,在織女親自織成的一匹朝霞上忙忙碌碌,拿露珠穿制而成的銀線繡著衣裳。他時不時停下來,舉起來看看,再端詳兩眼,隨即心滿意足地放下繼續刺。
來看他的賈琅神色複雜,倚在外間兒的門上,不確定道:「白師爺知曉他這模樣就像是在繡嫁妝似的麼?」
他身旁穿的照舊金光燦燦的貔貅猛搖頭。
只怕,那位還以為他很有男子氣概呢。
「你這樣不好看,」貔貅與他指點著那繡服的腰部道,「女子們都喜歡些珠翠等物,你不如在這個地方墜上三百六十五顆東海大明珠,再在這裡鑲上一百單八片閃耀的金葉子,在這裡掛上兩條珊瑚的鏈子,垂下來一大塊祖母綠——」
「你閉嘴。」白澤愈聽愈頭疼,乾脆將人一把推給賈琅,「那樣做出來,像個什麼?」
賈琅歪著頭,想像了一下身上掛滿了夜明珠及金葉子及珊瑚的模樣。登時一陣惡寒,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那樣的話,公主只怕不是要出嫁......是要去開首飾鋪吧?」
貔貅撇嘴:「你們這群不懂欣賞的凡人。」
待到正式成親那日,滿帝都皆披燈結彩,樹上掛滿了絹紙做成的鳥兒。喜氣洋洋的紅色從公主府一路渲染開來,鋪天蓋地皆是嗩吶鑼鼓之聲,一對對紅衣太監騎著馬緩慢踏來,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場面。
而當身形窈窕的新娘子被扶下轎子時,便連見多識廣的惠帝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她身上那件嫁衣渾然天衣無縫,於這日的浮光之下折射出萬千種光芒,恍若天邊一縷流轉變換的朝霞,美到令人都喘不上氣來。
三拜,禮定。
紅緞的另一端重新交與白澤手上之時,漫天忽然起了些變化——無數朵花打著旋兒從空中落下,滿是奇異的香氣灑了滿室,空中皆是飄飄揚揚的花瓣雨。看的眾人目眩神迷,卻皆不知這些花究竟從何而來。
唯有惠帝愈發堅定了心中所想,昭寧只怕,也是有些來歷的。他心內暗自忖度著,隨手將雙手重新收入了袖中。
並未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動作,唯有水溶靜靜立著,直直地朝著他看過來,仿佛看穿了一切般的眼神令惠帝的心內生了些惶恐。他正要將水溶喚過來說上幾句話,卻忽見一個少年連蹦帶跳跑到了水溶身旁,面頰上都染上了些薄薄的暈紅。水溶的目光一下子收了回來,溫柔地伸手替他捋順了鬢邊跑的凌亂的髮絲,低聲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麼。
「那是誰?」
隔得較遠,少年又是背對著他的,惠帝並不能看的十分清楚。他身旁的司禮太監往那邊兒望了望,躬身道:「回陛下,那是小賈大人。」
「賈愛卿?」
惠帝眯了眯眼,忽的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他手指輕輕地在那扶手上敲了敲,似乎漫不經心道,「朕記著,賈愛卿還有一個姐姐在宮裡?」
「陛下真是好記性。」司禮太監忙道,「的確是有這麼一個,是賈府二房的嫡長女,與小賈大人不是一房的人。」
惠帝不動聲色地瞧著那頭親親熱熱湊在一處的兩人:「如今多大年紀了?」
「倒是比小賈大人長上個十歲,」太監答道,「也就馬上到了該放出宮的年紀了。」
「如此說來,倒與北靜王的年歲相差不大。」惠帝悠悠道。
太監登時閉了口,背上密密麻麻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回答一個字。
「當日賈家於朕也算是助益不少,」惠帝半眯著眼,像是在自言自語般慢慢道,「倒是不能讓她就這樣白白在宮中待了這許多年。」
他冷眼望向因著昭寧婚事而滿懷欣喜的眾人,仿佛是一尊冰冷的、不通人情的佛像,引在煙霧繚繞之後,誰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唯有司禮太監已然從這隻言片語中窺到了一點半點這位天下最尊貴的人的想法,一時間心頭轉過了千萬種念頭,只是恭恭敬敬地彎著腰,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樣歡騰的、喜慶的、刺眼的紅色。不僅有四大異姓王之一,還有賈家和史家兩家的人,另有一大幫載歌載舞的武將。便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帳房先生,身上所穿的、佩戴的物件,也是他這個至高無上的皇帝都未曾見過的好東西。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時候,他的昭寧,已然發展到了如此程度了嗎?
惠帝的心頭已然有了考量。
「去擬道聖旨吧,」他輕飄飄道,「賈家嫡長女賈元春,恩准其出宮,將其許配與北靜王為側妃——也令他們好好高興高興吧,這可是大喜事一件啊。」
說這句話時,他的嘴角都噙了淺淡的笑意,仿佛果真是下了什麼令人萬分榮幸且為人著想的聖旨一般。他把手袖到了明黃色的袖中,淡然地瞥著眼前這歡騰的一切。
他等了半日,身旁的太監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於是他終於略不耐煩地扭過了頭:「怎還不去?」
「陛下......不是小的不去啊......」司禮太監嚇的都要哭出來了,雙股戰戰,苦著一張臉,「小的動不了啊,一步都動不了......」
惠帝驚詫地望過去,剛想斥責對方居然敢於自己面前信口開河,可緊接著,他也察覺到了些不對。他仿佛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粘在了這皇座上,一步也動不了,只得強力按捺著心中的惶恐,假裝若無其事地四處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