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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著實是覺著揚眉吐氣,自他出生以來,賈政便一直在學業上壓他一頭,賈母也常常拿此事來夸賈政有出息,反將長子棄如敝履。那種被視而不見的屈辱感,永遠都低人一等的辛酸,賈赦一直記到了現在。
即便是如今,賈母時常掛在嘴邊的,也是所謂有大造化的銜玉而生的賈寶玉,而非大房的子孫。
可是看看!那賈寶玉現在連個童生都不是,他的孩子卻已經是個舉人老爺了!
賈赦心中這暢快,簡直像是心裡有喜氣咕嘟咕嘟往上冒,眼角眉梢都充盈著快意,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上了幾分。喜顛顛邁著方步,便往賈政的書房去了。
「哎呀,二弟,聽說寶玉還在受罰呢?」他笑的跟朵花似的,「這孩子啊,不是這麼教的。裡頭的學問多著呢,你每日只看那些聖人之言,聖人可教不了你這些!還不如跟你大哥好好學學,讓寶玉也能早日當上個童生啊!」
賈政的臉色一下子便難看起來,他狠狠地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不勞大哥費心,我自有主意。」
「你能有何主意?」賈赦撇撇嘴,「先把我那大侄兒逼死了,又養出來了一個寶玉不成材,不是我說,好歹也向璉兒琅兒靠一靠。又懂事身體又好,學問也沒話說!」
二老爺真是要被此刻沾沾自喜的大老爺氣死了,想起自家不成器就知道在內帷廝混的賈寶玉,與賈琅真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胸中便湧起一陣無名火,也不顧著聖人之言了,只冷笑道:「大哥這麼說,竟像這些全都是大哥功勞似的。這京城中,大哥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這話自家兄弟聽聽也就算了,可千萬別說出去引得外人笑話!」
大老爺嘿嘿一笑,絲毫不將此言放在心上,反而狠狠戳了賈政一刀:「二弟難不成以為自己名聲多好?身為次子,卻占著襲爵之人才能住的榮禧堂,前不久逛個窯子都是急急慌慌的,這京里可早就傳遍了!」
言罷,也不管賈政驀地紅脹了的臉色,抬腳便悠悠往外走。走出去時還大聲囑咐那邊兒的丫頭道:「好好伺候著我那好弟弟,回來老爺我少不了賞你們的!」
賈政見他言語中顯然已經將這榮國府視為囊中之物,越發是心頭火起,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氣。半晌後眸色猛的一凜冽,方想往寶玉房裡去,又想起寶玉是跟著老太太的,只怕會驚動到賈母,因而忍了又忍,勉強壓抑住胸中怒火,對身旁侍立的丫頭道:「去,把二爺喊過來見我。」
那丫頭聞言便去了,半晌回來後低著頭,怯怯道:「老爺,老太太說二爺不舒服,不讓他過來。」
賈政猛的一下子站起身來,雙手在那紫檀木桌上拍的生疼。那一聲把丫頭也嚇得猛的一抖,忙往後縮了縮。
「別的本事沒有,裝病倒是裝的挺順!」賈政冷笑一聲,「老太太也太偏愛這逆子了,既如此,你看看哪日他出門時,讓他先往我這兒來一趟!」
知子者莫若父也。寶玉果真是一點事都無,正縮在賈母的懷中扭骨糖似的撒嬌,蹭來蹭去就是不願去見賈政。
賈母被他纏的無法,也著實不忍心讓他再去挨罵,便將人嚴嚴實實護在自己懷裡,嗔道:「你也讀些書,你老子就不會這麼氣了。」
寶玉像個鵪鶉似的不說話,半晌才囁嚅道:「老祖宗是知道的,我一向身體弱,生了幾場病,哪裡還有這個心。又比不上琅弟弟自幼便是由大儒教導的,我,我也沒法啊。」
賈母雖然明知他那幾場病多半都只是裝的,仍心疼的不行,嘆道:「當初我便說讓你跟著一同去北靜王府讀書,偏偏你那好伯母不同意!又怎能怪我的寶玉不上進?」因而喚了鴛鴦來,道:「你去,就說我說的,琅小子畢竟是個次子,就不要大費周章擺酒席了,自己家裡聚聚也就罷了。」
鴛鴦著了一件杏黃綾裙,配著桃紅色的小襖,烏壓壓的頭髮,愈發顯得溫柔和平。此刻盈盈一福身應下了,寶玉的眼神也幾乎要粘在她身上了,趁著賈母不注意,便扭個身纏到她身上:「好姐姐,你今個兒用的是什麼胭脂?也賞我一點吃吃。」
鴛鴦百般掙挫不過,最終無奈,將嘴上茉莉花新做的胭脂往他唇上抹了抹,悄聲笑道:「二爺,你快饒了我吧!還嫌這罪狀不夠多呢?不怕老爺待會兒找來了?」
一提到老爺,寶玉便不自覺渾身一顫,只得乖乖坐直了。只是口中尚砸吧著,回味著胭脂的清甜,一時又升起了痴意,決心回去也將襲人的胭脂換上一換。
這傳話可真真是給大老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往房中一坐,一聲兒都不吭了,眉眼陰鬱的很。連張氏亦愣了愣,詫異道:「為何連酒席都不辦了?」一面說,一面便著人去打聽。
打聽的青棋回來時,也是氣的不行,一張芙蓉面上都是隱忍的怒意。她也不繞彎子,直直地回道:「太太,老太太是怕寶二爺看了不高興,這才不叫我們大辦呢!」
她話音剛落,便聽砰的一聲,卻是大老爺一下子把手中的五彩繞祥雲窯杯都摔倒了地上。一時間茶水四濺,遍地狼藉。
「老爺?」
張氏也是一驚,忙站起身來。便見賈赦咬著牙道:「賈寶玉,那算是個什麼東西!他是老太太的親孫子,琅兒就不是了?到頭來我們整個大房加起來,竟然也比不上她的心肝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