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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憤憤地想,這群人,從不知禮儀涵養為何物的麼?
而在蘇釗的受難時間裡,另一處也有一人,正秉持著所謂的禮儀涵養在府中大發脾氣。
「你莫不是瘋了?」賈政痛心疾首道,「朝政大事你也敢摻和在內,若是連累了我們一家可如何是好!」
在房中的地上,一個女子默不作聲地跪著。她烏壓壓的髮髻散開了來,臉側皆是凌亂的髮絲,渾身上下一點金銀首飾也無,只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裙子。
王夫人坐在賈政身側,不著痕跡地添油加醋:「是啊,三丫頭,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小小年紀,怎會擅自做出此事?還是有人私下教唆於你?你且不要怕,說出來,我與你做主。」
地上跪著的女子終於抬起頭來,俊眉修眼,削肩細腰,正是賈府中庶出的三姑娘賈探春。
「沒有人。」她硬邦邦道,「這件事,皆是我自己的主意。」
第91章 90.01.04
「這件事如何會是你自己的主意?」
賈政嗤笑了聲, 對這句話中的任何一個字都不相信, 「一個本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 除了針奩與首飾之外毫不關心任何事的大家小姐,竟然也會清楚這些時事麼?」
他的眸光猛地一厲,恨聲道:「你最好今日將這件事解釋清楚。否則, 賈家的家法可不是為了擺著好看的!」
探春的身子輕微顫了下,她的臉蒼白的一點血色也無,襯著單薄的衣裳,愈發顯得纖弱如紙,倒有了幾分黛玉的氣韻。可她的眸中卻仍是滿滿的鋒芒, 抬起頭來, 直視著賈政的雙眼一字一句回答:「女兒並無何話可說。昭寧公主入朝之事, 本就是我女子之事,倘若我不關心, 更等何人去關心?」
「你學的那些個女四書, 是都被吞吃到狗肚子裡去了麼!」賈政氣急, 隨手抄起手旁一個精緻擺著的白玉比目馨, 狠狠地扔到了地上。鋒利的碎片四濺,探春固執地挺直著背受著,一句認錯的話也不肯說。
一旁的王夫人拿手帕遮了下,隨即慈眉善目道:「老爺,三丫頭畢竟不懂事,況且便連琅小子也摻和進了這事裡。她怕是也分不清楚輕重緩急,以為這只是件小事,之後知道了,也就罷了。」
賈政這才想起大房還有個上躥下跳促成此事的賈琅,登時吊起了一雙眉,怒聲道:「我險些忘了,該叫大哥好好教育教育他才是!」一時又扭頭怒道,「你且去,禁足一月,莫要出門了!這些個就會惹事上身的蠢材!」
他自一揮袖去了,王夫人這才緩緩將手中端著的彩盅蓋杯放下來,慢慢道:「你們可都聽見了?」
眾丫鬟皆從門外進來,低聲應是。
「將三小姐帶下去,這個月莫要讓她再出來了。」她彎下腰去,輕輕拍撫著探春的脊背,如同一個慈祥的母親般,細聲細語道,「無事。你且在老爺面前躲上幾天,待老爺忘了,便無礙了。」
探春哽咽著應了聲是,被玉釧兒幾人簇擁著,先去了自己房中梳洗。
侍書在她身旁伺候,忙著絞帕打水,將探春面上的淚痕盡皆拭去。又重新梳了頭,色色打扮齊全,見王夫人屋裡的幾個丫鬟都出去了,才低聲勸慰探春道:「姑娘,有太太在,無事的。老爺也只是一時生氣,姑娘莫要與他擰著性子才好。」
探春猛地笑了一聲,仿佛聽見了什麼極可笑的話:「有太太在?」
「太太自會幫您說話的,您與太太的情分也絕不淺......」
「這些話,只是外人聽聽也就罷了,」探春驀地出聲,冷冷地打斷了她,「她為何會對我好,你我心中,難道還沒數麼?」
「為的不過是我能嫁個好人家,到時候好與寶玉一份助力——」她咬著牙,眼睛中像有火焰在呼嘯沸騰,「我今年也算不得小了,馬上也該及笄了,可有人提過如何為我辦及笄禮?可為我張羅過準備著相看人家?」
侍書無言以對,默默將剩下的半盆殘水潑了,低聲道:「許是太太有其它的主意......」
「什麼其它主意,」探春嘲諷道,「不過是因為不能與他們足夠的好處罷了。自二姐姐出門後,我算是徹底看清楚了,這些個人,通通皆是不可信的!他們只一心想著自己好,哪裡管是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
王夫人有何打算,她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不過是想將她塞入那王公貴族的後院中去,讓她去做那無數個爭寵的女人中的一個,以此來為寶玉換得更多的好處。而她呢?
她在後宅勾心鬥角、苦不堪言,那時,又有誰會在乎?
「我自是要跟著姑娘的,」侍書道,「只是姑娘,若是太太老爺果真拿定了主意,又豈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所以,」探春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理了理鬢角,「這世上,我只能靠我自己。」
吐出這句話時,她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灼灼的奇異的光。
賈政怒氣沖沖跑去尋賈赦,欲與他好好說一說子孫後代的教育問題,結果毫無疑問地被很是護短的賈赦嘲諷了:「二弟莫要與我開玩笑,你家的寶玉現在連個童生都不是,可我家琅兒已經是四品的官員了!說起來,比你的位置還高上幾分,而二弟你如今連個上朝的機會都沒撈到......」
他小眼睛一眯,從上往下慢慢把賈政溜了一圈,目光中顯而易見滿滿皆是諷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