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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陶成章決定停止行刺,是吳樾私下裡執意要繼續行動。他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固執,連累張榕和楊篤生跟著送命。但他又不好明著拒絕張榕和楊篤生,所以這三個月來,他才一直和張楊二人共同謀划行刺的細節。此時已到行刺的最後關頭,吳樾終於想辦法拋下了張榕和楊篤生。
他決心一個人去赴死!
吳樾緊緊地懷揣著炸彈,沿著月台的邊緣行走。經過第三節花車外時,可以看見車窗內五大臣正一邊用著茶點,一邊談笑甚歡。五大臣都知道立憲只不過是做做樣子,這一趟出國名義上是考察憲政,實則可以算作一趟公費出遊,因此在車廂里興致高昂,談笑風生。隔了一片車窗,看著這些官員的嘴臉,吳樾心頭怒火焚燒。
五大臣已經登車,第三節花車的車門已經關閉。第四節車廂供僕役乘坐,還有僕役在搬運行李沒有登車,所以車門依舊敞開著。吳樾低著頭,穿過車門,走進了第四節車廂。
壓低了帽檐,吳樾快速地行經過道,很快來到了三四節車廂的連接處。
數個衛兵把守在此,攔下了企圖進入花車的吳樾。
“你是跟隨哪位大人的?”一個衛兵擋在吳樾的身前,盤問道。
“澤公爺府上的。”吳樾回答。他曾和張楊二人商議,想辦法打入載澤府上,以便行刺時裡應外合,但後來因時間緊促而不得不放棄這一計劃。此時被衛兵問起,吳樾的腦袋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載澤,所以立即脫口而出。
無巧不巧,這個盤問的衛兵,正好是載澤府上的侍衛。他見吳樾十分面生,不由生了懷疑。
“怎麼以前沒見過你?”衛兵問道。
“我是新進府的。”吳樾回答。
吳樾不是北方口音,衛兵心中的懷疑又增加了幾分。他一招手,身後幾個衛兵也圍了上來,打算搜查吳樾。
一旦被搜身,懷裡的炸彈就會暴露。吳樾當機立斷,一個彎腰從那衛兵的腋下鑽過,推開圍上來的幾個衛兵,猛地沖入了花車包廂。身後幾個衛兵急忙撲過來,一個衛兵長手一探,死死地拽住了吳樾的衣擺。
吳樾無法再向前移動,後面幾個衛兵即將撲到。
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吳樾伸手入懷,抓住了那枚炸彈。
那是一枚自製的撞針式炸彈,出自楊篤生之手。這三個月里,吳樾、張榕和楊篤生曾試用過土炸彈和帶電動開關的炸彈,但最後還是決定用自製的撞針式炸彈。這種炸彈只要拋擲出去,一經撞擊,便會產生爆炸,威力也十分驚人。
吳樾已經看到了一邊談笑風生一邊回頭看這邊動靜的五位大臣。他掏出了那枚撞針式炸彈,只需抬手一扔,將炸彈擲入花車包廂,便可大功告成。
然而在這當口,歷史偏偏與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
此時此刻,火車頭正與第二節車廂掛鉤接軸,第二節車廂被撞得猛然後退,繼之而來的,是後面一節節車廂的劇烈震動,車上的人立足不穩,紛紛為之傾側。
吳樾手中的炸彈還未擲出,便被震脫了手。他被身後的衛兵死死拽住,身子跟著往後倒,眼睜睜地看著炸彈划過眼前,向腳邊的地面落去……
“轟”的一聲巨響,車廂頂部和底部頓時被炸了個對穿!瀰漫的硝煙中,飛起來的碎木片、鮮血、斷手、斷足撲簌簌地落下,哭號聲慘叫聲響成一片,車廂內一片狼藉。吳樾離炸彈只有咫尺之隔,難逃厄難,撲上來試圖阻攔他的幾個衛兵,也在爆炸聲中灰飛煙滅。
因吳樾提前被衛兵阻攔,中間隔有一段距離,五大臣沒有一個受到致命的炸擊。端方只受了點輕傷,戴鴻慈的頂戴花翎被彈片削去,脖子受了輕傷,徐世昌的官帽及官靴被彈片炸破,紹英則傷了右股。載澤用一隻受傷的血手,摸著自己的脖子,驚恐地叫道:“我……我的腦袋呢?”
月台上同樣一片混亂。送行的人群驚聲尖叫,四散奔逃,大隊巡警則逆向沖入火車站,打算在第一時間包圍現場。人群中的張榕知道不宜久留,急忙隨著人流湧出了火車站,找到了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楊篤生。兩人趁亂逃離。
那些沒有受傷的衛兵,在確定沒有後續的爆炸後,匆忙沖入花車包廂,保護五大臣。五大臣驚魂未定,耳中嗡嗡鳴響,渾身瑟瑟發抖,在衛兵的護衛下倉惶逃回府邸,此後長時間龜縮於府中,不敢再外出露面。
天子腳下,又是光天化日,朝廷命官竟然在火車站被炸!正在頤和園的慈禧聞聽此訊,又驚又怕又恨,急忙下詔京城戒嚴,嚴令追查刺客及其黨羽。慈禧也算是怕了,上一次行刺雖是沖她而來,但有索克魯和袁世凱提前通報消息,並且做了假局抓捕刺客,她自然有驚無恐。這一次行刺目標雖不是她,但來得毫無徵兆,指不定哪天就有刺客懷揣炸彈衝著她來。慈禧急忙傳旨,為防止有刺客攜炸彈等物潛入頤和園,將圍牆在原有的高度上增加三尺有餘,並在園內安裝了電話,增派駐軍晝夜巡邏。即便如此,慈禧仍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惶惶不安。
爆炸發生後,吳樾的下半身已經炸爛,腸腹迸裂,手足皆飛,面孔血肉模糊,難以辨認,但頭顱完好,雖血肉淋漓,仍怒目圓睜。他的屍骸在露天處擺放了多日,一直不見人來認領。負責查辦此案的肅親王善耆和巡警部侍郎趙秉鈞,只好將屍骸拍攝了照片,印出數百份,分發給北京城內的巡警和偵探,讓他們手持照片,四處找人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