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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客點點頭。他扭頭看向窗外,日頭已偏,離夜幕降臨,約莫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到了日落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黃三德親自挑選的二十個身強力壯的洪門弟子,已經整整齊齊地候在大堂之中。
孫文與黃三德寒暄著從偏房裡走出,其餘人跟隨在後。
當初孫文在檀香山加入洪門致公堂時,被致公堂封為了“洪棍”。洪門這一組織,向來有“三花及第”的說法,意即無論哪個分支機構,也無論規模大小,都須在首領之外至少設置三個重要職位,分別被稱作“白扇”“洪棍”及“草鞋”,其中“白扇”是軍師,有設計指揮之權,並與首領共同管理錢糧,“洪棍”掌管執法,“草鞋”則負責情報。在這裡面,“白扇”配以天干,“洪棍”配以地支,“草鞋”配以九宮,再加上普通弟子配以太極,四者相合,又有“天干地支九宮太極”一說。
孫文是致公堂的“洪棍”,在致公堂中地位很高,所以當他從偏房裡走出時,二十個洪門弟子當即施禮拜見。孫文回了禮。
黃三德特意介紹了其中一位體格健壯、眉濃臉闊的洪門弟子,不無讚賞地說:“這位聶承賢聶兄弟,是這批兄弟中的‘老馬’。他身手矯捷,在眾家兄弟里,是出了名的厲害。”
聶承賢身強體壯,似一堵厚實的牆,在這二十個洪門弟子當中,能讓人看上一眼便記住。他也不說話,直接向前踏了一步,沖孫文抱了一個“花亭結義”的手禮。孫文當即回以同樣的手禮。按洪門內部的規矩,相互間見過“花亭結義”,那便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了。
眾人走到大門處,臨別之際,黃三德再三叮囑聶承賢務必保證孫文的安全。聶承賢像是不善言談,黃三德每叮囑一遍,他便點一下頭,除此之外,別無表示。
“三德兄,去年在舊金山,便承蒙你費力搭救。”孫文不無感激地說道,“想不到今日又得你……”
“你我之間,還說這等話?”黃三德微微一笑,又叮囑孫文,“生死可是大事,如果途中遇險,切莫硬拼,想辦法回來便是。”
孫文點點頭。在向黃三德作別後,他與剩餘的十三個革命黨人一起,走上了必須要走的道路。
吸取了白天的教訓,經過商議後,這一次孫文等人分得更開了,三三兩兩裝作行人,散步似的走在東京的街道上。二十個洪門弟子同樣散開來,聶承賢帶一部分洪門弟子在前方探路,以提前確定路上有無危險,另一部分洪門弟子斷後,其餘洪門弟子則成閒散狀,時快時慢地穿插行走在革命黨人的周圍,方便隨時保護。
和白天不同的是,這一次向錦輝館而行,途經的都是寬闊且繁華的大街道。這是為了避免招人注意。幾十個人就算分散開來,行經冷清的街路巷道,那也容易惹人懷疑,反倒是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和其他路人混融在一起,不易被人察覺。
在經歷了一個喧囂的白晝後,夜裡的東京城仍然熱鬧不減,但這種熱鬧,又給人一種舒適恬靜的感覺。街道兩側的路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燈光雖然昏暗,但也能照亮街道上的一切。街道中央的鐵軌上駛來了一輛電車,上下乘客後,又在悅耳的鈴聲中緩緩駛遠。
孫文望著遠去的電車,喟然嘆道:“兩年前我與康梁等人論戰時,這條街上還是馬車和人力車來往,如今兩年過去,東京便已有了鐵道,有了電車。慎媿,你此番去了一趟上海,那裡有電車了麼?”
慎媿是杜心五的原名,他這次聯繫光復會時,曾親自去過上海,聞言答道:“我在上海待了兩日,沒有見到。”
“那就是了。”孫文嘆道,“滿清不倒,社稷難興,十年前的甲午之戰,只怕將來還要重演啊。”觸景生情,孫文不禁滿面憂容。
正感嘆之際,已差不多走過近一半的路程。前方聶承賢及探路的洪門弟子忽然向右一拐,轉進了一條昏暗的偏街。後面光復會的人,以及再後面的宋教仁和黃興等人,也相繼轉入。線路突然改變,杜心五當即朝胡客看去,胡客則望了一眼正街的前方,然後扭頭沖杜心五點了一下頭。兩人一左一右護著孫文,轉入了偏街。後面四五丈開外的王潤生和宮崎滔天,也趕緊跟著轉向,其餘人也依葫蘆畫瓢,相繼跟上。
偏街上只有零星的幾盞路燈,將路面隔成明暗相間的數段。沿偏街走出不遠,前方的宋教仁和黃興忽然再一次轉向,拐進了左側一條極為狹窄的小街。
胡客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覺。“等等。”他叫住了孫文和杜心五。
“怎麼了?”杜心五扭頭看著胡客,但因光線過於昏暗,無法看清胡客臉上是什麼神情。
胡客不清楚聶承賢這樣帶路是為了什麼。如果附近存在危險,憑胡客的經驗和敏銳感,應該能有所察覺。可剛才那條正街的前方,並沒有危險,至少胡客沒有發現,而這條昏暗的偏街,胡客同樣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胡客對自己的觀察力有充足的自信,連他都察覺不到的危險,聶承賢恐怕也沒有本事能察覺到。既然如此,聶承賢為什麼要在走了幾條寬闊的正街後,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忽然一轉再轉,將眾人帶進這條黑暗陰森的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