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在天際泛紅,晚霞傾瀉之際,小和尚慧可步履匆匆地穿過解脫門,跑過放生池旁的迴廊,進入了大悲亭。他張開了嘴,劇烈的奔跑使他累彎了腰,上氣不接下氣,有話卻說不出來。
“慧可,你跑得這麼急,是不是今天與往日有所不同?”明斷法師問道。
慧可點點頭。“來了……”他喘了好幾口氣,總算平緩過來了氣息,“這位施主料得真准,剛才鎮上來了好多陌生人。”
胡客和明斷法師對視了一眼,心裡均想:“該來的終於來了。”
“這些人沒有來寺里?”明斷法師又問。
慧可搖頭道:“沒朝寺里來,大部分都住進了客棧。”
胡客和明斷法師又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有了底。
來東田寺之初,胡客便擔心留下痕跡,會有人追來,於是讓慧可每日都在鎮口守著,看有無大批陌生人前來。這種擔心終於在第六日應驗了。胡客清楚,這些人若是御捕門的捕者,肯定會直接沖入東田寺抓人,如今情況並非如此,只能說明,這些人並非來自御捕門。胡客聽陸橫說過,他已被列為“奪鬼”之爭競殺的目標,這讓他自然而然地猜想這些陌生人是道上的青者。只有刺客才會在不清楚目標的真實情況時,先選擇按兵不動。
胡客看了看天色,離天黑只有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入夜之後,這些青者一定會有所行動。胡客不想給東田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也不想讓明斷法師為難。他喝完最後一口清茶,站起身來,說道:“我該走了。”
“你的傷還沒有痊癒,現在就走,恐怕難以脫身,會被他們盯上的。”明斷法師也跟著站了起來。
“那又怎樣?想要殺我,沒那麼容易。”胡客拂衣而去,出了大悲亭,大步走向解脫門。
明斷法師猶豫了一下,叫住了胡客:“你就這樣走,太過冒險。我雖然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但據我所知,寺里有一處十分安全的避難之所,你可以在那裡暫避一下。”
胡客不予理睬,繼續邁步。
明斷法師向慧可使了個眼色。慧可會意,一路小跑追上胡客,在解脫門前拉住了胡客,死活不讓胡客走。
“你就算不願意,去看一看也無妨,”明斷法師道,“那是一條地道,叫做往生路。你看過後覺得不行,再走不遲。”
胡客原本要走,卻被慧可無賴般地死死抱住了腰。慧可尚未成年,個頭不及胡客的肩膀,胡客低下頭去,只能看到一個光溜圓滑的腦袋。
胡客轉回身來,看著明斷法師,說道:“那好,我看過再走。”
明斷法師將胡客引入了供奉觀音菩薩的圓通寶殿,來到殿後一尊兩人高的鍍金佛像前。
天時已晚,寺里已經沒有香客出入,但明斷法師還是讓慧可去看住殿門,以防有旁人闖入。
明斷法師取來了木梯。他先沖佛像合十拜禮,然後將木梯搭在佛像的身上,爬到與佛像齊高的位置,將佛像頭頂的肉髻按了下去。他退下梯子來,伸手去推佛像。佛像的蓮花底座可以旋轉,轉動半圈後,地上露出了一個可供三四人出入的圓形洞口。
明斷法師又沖露出的洞口合十一拜,說道:“當年小刀會在上海一帶鬧事,見引法師為了避禍,帶領僧眾在寺里挖出一口地窖,在地窖里躲過了戰禍。後來太平賊殺來,沿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鎮上不少百姓都躲進寺里。太平賊信洋教,不信佛,作惡之時,往往連寺廟也不放過,是以見引法師又帶領僧眾和百姓,將原本的地窖挖成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地道,躲藏在其中。後來太平賊果然在寺廟裡搶掠一番而去,連這尊佛像的腦袋也被砍掉了一小半,好在未發現蓮花座下的地道入口。後來太平賊被鎮壓下去後,鎮上百姓捐了不少錢財,供東田寺重新修繕。這條地道兩次救急,救了數百人性命,見引法師怕將來還要用上,於是用修繕寺廟後剩餘的錢,在地道里架了支架,以免坍塌,又給這尊佛像補首鍍金,以感激佛祖的再造之德。從那以後,寺里便將這條地道叫做往生路。幾十年過去了,知道此事的人大都已不在,寺里傳了兩代僧人,現在除了我以外,已沒人知道這條地道的事。你可以放心地躲在裡面,不會有人知道的。”
胡客看著往生路的入口,短暫思考了片刻,吐出了一個字:“火。”
明斷法師取來了一盞提燈。胡客下到往生路中,一股潮濕之氣頓時撲鼻而來。他接過明斷法師遞下來的提燈,照亮了路面,朝往生路的深處走去。
夜幕降臨,對於東田寺而言,這註定將是一個不太平的夜晚。
在東田寺的大雄寶殿內,晚課從黃昏延長到了夜間。晚飯過後,寺內所有僧人褡衣上殿,結跏趺坐,課誦梵唄,修持懺悔。僧人們誦念彌陀經和懺悔文,又進行了蒙山施食,接著誦淨土文和三皈依,最後唱伽藍贊。
在伽藍贊唱到快結束時,所有僧人忽然相繼閉上了嘴,一致地轉過頭去,看向殿門。
殿門外漆黑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戴臉譜的人,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些臉譜人快步走入了大雄寶殿。後門處,另有一群臉譜人涌了進來。這些臉譜人總共三十來個,在釋迦牟尼的佛像前,將正在做昨晚課的僧人們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