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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賀毓伸手,替柳詞抹去眼角的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我。」
「我不想欺騙你,把那個男人揍倒在地的時候,我很爽,」她的手替柳詞擦掉眼淚後就要收回,被柳詞抓住,按在自己的臉上,變成一個撫摸的動作,「這太可怕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啤酒瓶把人腦袋開瓢的時候,我腦子一片空白,等派出所的人來,我腦子裡想到的都是賀峰峻,他把空啤酒瓶磕在糟蹋,噼里啪啦的聲音,我媽的尖叫,他的吼聲。」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就是他。」
賀毓閉了閉眼,掌心的溫熱讓她留戀,可是她發自內心地討厭自己。
她努力多年,努力成為一個讓別人喜歡的人,卻發現自己卻沒辦法喜歡自己。
「我不信你會打我,」沈思君當年的敲打給柳詞充滿了的勇氣瞬間湧出來,她看著賀毓,「就憑你愛我。」
賀毓張了張嘴,隔了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讓你離開我,至少,讓我自己單獨待幾天吧。」
柳詞:「你要保證會和我永遠在一起。」
她的手抓住賀毓的手,你來我往,最後變成交握,賀毓的手難得沒有那麼熱,反而是柳詞的更熱,她體質比以前好很多。
賀毓帶她健身,固定的課程,健康的作息,兩個人一起都在變好,卻出了這個岔子。
「柳詞啊。」
賀毓的尾音帶著悵然,「你好貪心。」
柳詞:「我只貪你一個。」
賀毓閉了閉眼,「我努力過了。」
柳詞:「你必須努力。」
賀毓失笑,「你放過我吧,讓我一個人,至少今晚是。」
柳詞說好。
柳詞自己買的房子早就裝修好了,什麼家具也都好了,她帶著被子走,賀毓幫她扛,誰都沒說一句話。
最後賀毓說了一聲晚安,「我想好好睡一覺。」
柳詞嗯了一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等門關上,她才放聲大哭。
憋了太久,賀毓也在哭,她坐在自己的房間地板上,哭得渾身發抖。
她們年紀不小了,這樣的大哭在小時候都沒有過,卻在這樣的年紀里爆發。
長大給了她們太多的好處,卻也一直在失去,哪怕相信明天會更好。
柳詞哭完之後睡不著,她乾脆坐在書桌前對著白紙發呆,最後亂七八糟地寫起字來,她在轉移注意力。
賀毓把自己砸進床上,傷口發疼,骨頭髮疼,可能靈魂也在發疼,她漫無目的地想,卻總是想起從前。
她掙脫不了的家庭。
她想死,這個念頭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冒出來,在洪蘭紋又一次被賀峰峻打傷,賀毓給她塗藥的時候。
她把藥酒砸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那股味道在室內瀰漫開來,她吼道:「我殺了他算了!!」
洪蘭紋嘖了一聲,衣服還沒全部穿上又去掃地,心疼地看著藥酒,能裝回去一點就裝一點。
她壓根沒把賀毓的話當回事。
賀毓當時就想,今天晚上,就今天晚上,等他回來我就殺了他,然後我自己也去死,這樣我媽也沒我這個拖油瓶,更好嫁人。
可那天賀峰峻沒回來,這個念頭也被壓下了。
無數次地浮出來又被壓下,反反覆覆,把她那根神經切割,最後碾成了粉末融化在了血液里。
第二次出現在廉曉禮吻她的時候,那時候是她最忙碌的時候,空下來的時候四處打工,也接活,做圖做得昏天暗地,日結的兼職里在管理人背身的時候打哈欠,廉曉禮說愛她。
她當時很想說你愛我就放過我。
可廉曉禮也處在臨界點,她沒這樣說,她拒絕,一點點劃清界限,但無濟於事。
如果不是謝永妍成天在面前上躥下跳說學姐你也太好了提醒她她要好,可能真的撐不下。地鐵轟隆聲里低著頭算還有多少錢沒還,在兼職群里搶著活,交稿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尾款能不能再快一點。
拮据這兩個砸在她的身上,在外表卻看不出半分。
誰都說賀毓好陽光啊,她好元氣。
沒人看到她背後的痛苦,所有的壓力幾乎要把她活埋,而那點稀薄的空氣竟然是對柳詞的想念,對於重逢的憧憬。
她還有盼頭。
雖然在騎共享單車回去半路車胎漏氣的深夜裡崩潰到幾乎要去跳河。
第三次,是這次。
大雨滂沱里,她抬頭望著遠處的高樓,她的家。
柳詞在裡面,她在等她回去。
可是她好累,不想回去了,有什麼能徹底解脫的方法嗎?
啤酒瓶的碎片,她撿起來,彎腰的時候那個小女孩看著她。
那個眼神讓賀毓覺得熟悉。
看倒在地上那個男人的恨,看自己的警惕還有一點想要靠近的躍躍欲試。
哪怕巷子裡昏暗無比,這不影響賀毓的判斷。
「姐姐,你在哭嗎?」
那小孩問。
賀毓聽到警笛聲由遠及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的水痕,不知道是雨還是淚還是血。
她說:「你不是也在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19-12-24 21:59:43~2019-12-27 20:07: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