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毓拎著書包,走到切菜的她媽身邊,問了句。
「三點多回來的。」
「你今天下班也太早了。」
「和人換了,晚上上。」
賀毓哦了一聲,「他不會自己做飯啊?」
洪蘭紋低著頭,她的手指有些粗,看上去有點皺,但切菜倒是很利索,賀毓看著她把半根蘿蔔切得薄薄一堆放進鍋里,還是沒忍住抱怨了句:「煩死了。」
被她媽用鍋鏟的柄敲了一下額頭,「小孩知道什麼叫煩?」
賀毓臂彎掛著書包,撅著嘴說:「誰沒點煩惱啊,樓下的大黃也有。」
說的是樓下的養的那條黃狗,七八年的老狗了,也不關著,成天在巷子裡溜達。
「人跟狗能一樣嗎?」
洪蘭紋往鍋里加了鹽,指了指電飯鍋,「飯好了是不是?」
賀毓一邊去看,背對著她媽一遍說:「他再打你,就離婚吧。」
很久都沒聽到她媽的聲音,賀毓轉頭一看,她媽又在切蔥了,篤篤篤的聲音像是一種回答。
無可奈何的蹉磨。
賀毓砰得一聲蓋上電飯鍋的蓋子,捏著書包肩帶往自己屋裡走。
經過他爸的時候她聽到男人粗粗的嗓音——
「翅膀硬了?爹也不叫一聲?」
賀毓咬著嘴唇,沒妥協,往自己的屋裡走,書包一扔,整個人栽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有點想哭,又哭不出來。
從小到大她爸不在的日子總是最快樂的,不用小心翼翼地回來,吃飯也不用看臉色,甚至空氣都是清新的,沒有煩人的煙味。
最重要的時候,不會聽到她媽的痛哭。
那種隱忍的,因為痛而忍不住發出的聲音,似哭非哭,入夜裡一點點地在折磨她。
從記事開始。
有時候會激烈一點,扭打聲,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是床頭櫃的鬧鐘,還是裝著結婚照的相框?
那個相框的玻璃早就碎了,只留下徒有其表的一張透明塑料紙,她媽裝上去的。
賀毓不明白,這個問題她從小想到大,甚至開始畏懼他爸回來,和她一樣一起害怕,卻還要承受著這個男人的暴力。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洪蘭紋來敲門,「賀毓,吃飯了。」
賀毓哦了一聲。
她坐起來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沒忍住看了一眼窗外,對面的窗戶沒拉窗簾,但沒開燈,柳詞應該也吃飯去了。
她突然好想和柳詞說。
但是幾分鐘前她還發誓再也不要和柳詞說話。賀毓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出去,飯桌上男人剛打開啤酒,喲了一聲。
賀毓拉了凳子坐下,男人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你怎麼淨長個,一點女孩樣都沒。」
賀毓把賀峰峻的手拍掉,煩躁地說:「別摸我頭。」
「怎麼的,我還摸不得?你是我的種還不讓我摸?」
賀峰峻皮膚黝黑,常年開火車,像是開出了一身火氣一樣,眉頭皺著,看著就不是善茬,頭髮推了平頭,頭皮都要露出來。
賀毓覺得他一身的汗味,又覺得這話難聽得很,「摸個屁,你自己照照鏡子。」
她皺眉的時候其實能看出賀峰峻的影子,賀峰峻盯著一個多月沒見的女兒,拿著啤酒瓶喝了一口,嘖了一聲,「你如果是個帶把的多好。」
賀毓:「你想要自己去生啊?當年怎麼沒把我掐死。」
這句話攻擊性太強,洪蘭紋終於有了點反應,「賀毓,別鬧。」
賀毓面對一桌的菜毫無胃口,「誰鬧你心裡沒點數啊?」
她把碗筷一甩,站起來就走了。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門內的夫妻氣氛也很緊張。
賀峰峻夾了顆花生米,「這小丫頭片子,性格像我。」
洪蘭紋沒說話。
這場婚姻早在第一次動手的時候就名存實亡,夫妻感情破裂,只不過是因為賀毓而維持這表面搖搖欲墜的和平。
生完賀毓之後洪蘭紋並不是沒再懷過,只不過身體不好,一直都留不住,賀峰峻想要個兒子,有種根深蒂固的要傳宗接代的思想,哪怕他也沒什麼好傳下去的,有時候火氣上來,就變成了施暴者。
而洪蘭紋天性老實,一開始想著忍忍就好了,到後來忍變成了變本加厲的重複動手。
可賀毓長大了,一個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況且賀毓從小喜歡畫畫,需要的錢更多。洪蘭紋也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是賀峰峻不同意。
一僵持,就是好幾年。
賀毓靈得很,父母之前那點氣氛她老早察覺,只不過這種小孩子說話總是不算數,也做不的什麼,講出來還挺幼稚。
離婚是一個時髦的詞,她從電視上看過。
夫妻分開,就沒關係了。
她還想過跟誰,毫無疑問,當然是跟著洪蘭紋。
但她等啊等,等到高中,還是沒離。
她想不明白,一怒之下衝下樓,開了車鎖,騎上車就往外跑。
正好是天色漸晚,遠處的天空和老樓交織成挺賞心悅目的景色,可她看慣了,也無心欣賞,晚風吹在臉上,熱得她渾身都顫抖,站起來騎,騎得飛快,風從她的衣領灌進來,又從衣擺出去,像是在撫慰她的難過。
她眼裡含著淚,自行車的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經過電線密布的窄巷,麻雀嘰嘰喳喳聲里的黃昏,她騎得一身汗,騎得汗打濕了劉海,到雙腿顫抖,最後下車拉著漫無邊際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