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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後宮中驟生變故,死的人遠遠不止宋庭一人而已。上至皇親貴胄,下至宮人侍衛,這些人的鮮血幾乎染遍了半個皇宮。等到定國公等重臣糾集了人馬入宮護駕,該死的不該死的人,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與明達而言,這場宮變中的頭一個打擊就是死在她懷裡的宋庭,痛失所愛幾乎讓她崩潰。可隨後發生的事,卻讓她覺得連崩潰都是奢望……
先帝子嗣不豐,太子嫡長繼位,即便如此當時的太子也不過剛及冠罷了。他的幾個弟妹年紀都還小,因此太子登基之後只做了封賞,年少的皇子們都還沒來得及出宮建府。於是在那一場宮變中,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重點關注了,便是明達若沒有宋庭捨身相救,也活不下來。
明達的兄弟姐妹都死在了那一場宮變中,唯一活下來的新帝,當時也是身受重傷氣息奄奄。
那段時間,明達一面要忍著悲痛親自料理宋庭的喪事,一面又還要守著兄長看顧朝局。唯一的希望便是皇兄能夠撐過這一關,早日醒來。
也就是在
那段時間,明達迅速成長了起來。
然而身受重傷的新帝沒那麼容易醒來,明達在等到他清醒之前,先等到了後宮傳來的消息——原來是皇帝新冊立的美人,在這當口被診出有了身孕。
彼時正值多事之秋,皇宮雖然在宮變之後就被清洗了一番,但誰也不敢保證宮中沒有漏網之魚。再加上皇帝還在昏迷之中,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撐過這一劫,因此明達為了保住自己皇兄的一絲血脈,便偷偷將那美人接回了自己的寢宮照料,對外則宣稱美人死在了宮變中。
等後來皇帝好不容易醒來,卻被太醫診斷說是壞了身體根本。兄妹倆都擔心皇帝將來子嗣艱難,又擔心這宮中還有人下黑手,於是便將懷孕的美人藏得更緊了。
宋臻便是那美人誕下的子嗣,至於他為何會落到明達名下,那便又是另一番陰差陽錯了。
明達對唐昭解釋道:「當時皇兄傷勢未愈,那一場宮變的影響也還未消弭,宮中眾人我們都信不過,包括太醫院。因此林美人被接進我宮中後,負責替她診斷的一直就是那個診出她有孕的太醫。可即便如此,藥材的用度以及旁的一些細節,也都足以暴露許多。
「我也不知消息怎麼走漏的,外面漸漸有傳聞說是我宮中藏著個孕婦。當時我也年輕,便被這傳聞唬住了,怕有心人知道後又衝著皇兄這絲血脈下手。於是頭腦一熱,就對外宣稱是我自己懷孕了,懷的,懷的是你的孩子……當時你我本就快成親了。」
說到後來,明達臉上莫名有些發熱,說不上尷尬更多還是羞赧更多。
唐昭靜靜聽她說完了舊事,心情也是十分複雜:「所以說,宋臻是陛下如今唯一的血脈?那你之前一直瞞著不肯與我解釋,是信不過我嗎?!」
明達聞言也顧不上尷尬羞赧了,忙不迭拉住唐昭的手解釋道:「沒有,我怎麼會信不過你?只是牽扯了太多舊事,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與你解釋罷了。」
這話幾分真幾分假,唐昭心裡也是清楚的,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明達見狀心裡一突,抿抿唇,終於低下了頭:「對不起,是我做錯了。一開始我懷疑你的身份,怕你不肯承認,便想用阿臻激你。後來你問我要答案要解釋,我卻猶豫了沒敢告訴你,當時惹你傷心了。便是現在,我也在狡辯不敢承認這些,怕你怨我……」
說到後來,明達的聲音越來越小,懊惱與後悔交替出現在她心頭。而她攥著唐昭的手不僅用力,還微微顫抖起來,就仿佛她此刻不得平靜的內心。
又等了會兒,沒等到唐昭開口,明達終於抬起頭怯怯道:「阿庭哥哥,你能再原諒我一回嗎?」
唐昭緊抿著唇,心中也是五味陳雜,尤其想起當初逃離京城時的苦悶壓抑,便很不想就這樣原諒明達。可對上明達愧疚歉意的目光,聽著她怯生生道歉求和的聲音,已經習慣到骨子裡的寵溺縱容,又生生在她心中那口氣上扎了個孔,再也鼓脹不起來。
面對著自小寵到大的小公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唐昭能怎麼樣?哪怕嘴硬不肯說出原諒,但心裡已經氣不起來了,要氣也只能是氣她自己。
明達敏銳的察覺到了唐昭的情緒,心中又是慶幸又是酸澀。她到底也長大了,知道不能得寸進尺,更知道要給唐昭一個台階下,於是主動牽起唐昭的手舉到自己面前:「阿庭哥哥,你要是真的生氣就打我一頓好了,也是我活該。但等你氣消了,能原諒我,別不理我嗎?」
她說得可憐兮兮,跪坐在唐昭面前,主動將姿態放得極低。
唐昭生氣歸生氣,清楚了宋臻身世之後倒也解了心結,只心底還有些怨念而已。面對著明達主動示好示弱,她也只剩滿滿無奈,順手捏了捏對方臉頰:「你就吃定了我捨不得拿你如何!」
明達心裡還真吃定她了,可聽到唐昭這麼說,她一時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十年時間,說來輕描淡寫,可對她而言這十年卻是太過辛苦了。從天真無知的小公主,到執掌政務的長公主,她強撐了十年,也就今日才又在唐昭這裡聽到了這樣一句帶著無奈與縱容的話。
仿佛她們依舊年少,她還可以肆意妄為,她也還會為她撐起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