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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向前走,白沙山的方向刮來一股更凌厲的風。
他下意識閉眼轉身躲避,再睜開眼時,視野已經被逼至面前的雪山撐滿。
「我操……」
這一刻,那些因為靳重山而起的不自在忽然消散。
心中湧起的是置身恢弘天地間的浩渺和坦然。
他注視那雪山,一步步向後退,直至眼睛開始發酸。
散去的不僅是關乎靳重山的情緒,還有積蓄了半年的恐懼和痛苦。
——而這,僅僅是帕米爾高原上的第一站。
斯野唇角彎起鬆快的弧度,轉身向白沙湖走去。
這條路向下方傾斜,在湖邊轉了個彎。
但是人在路上,看不到那個彎,仿佛這麼走下去,盡頭就是那片靜謐的湖。
斯野走得越來越快,後來幾乎跑了起來。
在他的奔赴里,白沙湖宛如迎接他一般,漸漸向他展開懷抱。
晴空下,湖水呈藍綠色。
湖中心的白沙山閃著銀光,卻在水中投下淺灰色的影子。
斯野俯視它,一種熟悉的感覺在胸中翻湧。
遊客們已經沿著木梯走到湖邊,踩在那些即便夏天也不融化的雪霜上。
他也走下去。
離湖越近,風越大。
艾依正在給女遊客們拍照。
一些牧民牽著氂牛,氂牛身上掛著繁複的裝飾品,合影一人二十塊。
斯野遠離那些熱鬧,獨自在湖邊散步。
他有點後悔沒有帶專業的設備來,入門機實在是拍不下美之萬一。
但即便是最好的裝備,恐怕也拍不下這湖這山。
白沙湖其實是因為白沙山才得名。
人們慕名而來,慕的是白沙山的名。
但他更鍾愛的卻是湖。
它太安靜了,風吹得他睜不開眼。
湖水卻始終安靜,只有岸邊捲起細小的白浪。
他注視它,它好像也凝視著他。沒有情緒,淡漠,卻包羅萬象。
就像……
斯野忽地一怔,眼睛微微張大。
他明白那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靳重山。
湖水的顏色極似靳重山的眸子。
並非純粹的藍綠,而是帶著一絲灰。
灰色並不靚麗,多數時候給人沉鬱之感。
淹沒過於旺盛的生機,像塵埃,像經年累月,像雪山背面,光照不到的溝壑。
但它是蒼茫高原上最常見的色彩。
藏在靚麗的藍天潔白的雲朵銀白的雪山間,它無所不在。
身後傳來雪霜被踩的沙沙聲,斯野以為別的遊客來了,收起思緒轉身,看見的卻是另一片湖水。
「靳哥……」
靳重山把棉服給了他,此時黑T外只套了件機車夾克。
湖邊所有人都穿得臃腫,靳重山這一身的野性和灑脫簡直成了斯野眼裡的風景。
「你不冷嗎?」
靳重山來到他身邊,雙手揣在褲袋裡,和他一起看向白沙湖。
「還好。」
斯野想把棉服脫下來還給人家,靳重山只是看他有個摘兜帽的動作,就道:「穿好。」
「……哦。」
騎氂牛那邊越來越熱鬧,艾依索性跳起維族舞。
斯野想聊天,「靳哥,你怎麼下來了?」
「來看看。」
「……」
換個人斯野就懶得找話說了。
但和靳重山在一起,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他願意去當那個找話題的人。
「看白沙湖?」
「嗯?」
「你們三天兩頭帶客人來,小楊說他都看膩了。」
過了會,靳重山搖頭,「經過,就看一下。」
隨遇而安的語氣,卻像長著繭的手指,在斯野的心弦上撥起音符。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突然斜過身子,歪在靳重山面前。
靳重山垂眸看他。
湖水仿佛倒懸在天上。
「你的眼睛是另一片白沙湖。」
靳重山不語,但視線似乎深了些。
「真的,剛才我就發現了。」斯野轉回來,再次看向湖水,「一樣平靜、迷人。」
他沒想過用「迷人」來形容靳重山。
但那兩個字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
他心尖顫了一下,下意識拿餘光去瞄靳重山。
靳重山神情還是淡淡的,像是不為所動,也像默許包容他的失言。
他們是最早回到車上的。
斯野將棉服脫下來抱在懷裡。
靳重山指了指保溫瓶。
他會意,但水入杯蓋,居然和上次不同,是熱的。
養生麼?
靳重山說:「剛上高原,別喝冷水。」
「哦。」斯野捧著杯蓋,儘量快速喝完,把瓶子還給靳重山,卻見人家擰開一瓶可樂。
「……」
不養生了嗎?
「我又不是遊客。」
斯野覺得,靳重山說這話時眼裡帶著一絲笑意,很輕,但絕非錯覺。
這時,一縷陽光直灑在湖面,掠過一條明亮的弧光。
遊客們都回來後,車發動起來。
大家情緒高漲地分享照片,給手機充電,斯野才想起,自己幾乎沒動單反,只是拿手機拍了幾張。
但他並不覺得遺憾。
湖水就在他身邊,他帶走了那片安靜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