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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尚隆站在原地看著金積玉的背影有些難言的擔憂,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在那位塙王身上,看到了自家麒麟的影子,希望你別太早就後悔,希望你能極早後悔。希望你後悔之後還能幡然醒悟,有挽回的餘地,也有挽回的時間。
國家不一樣,國民不一樣,法度不一樣,官員不一樣,就連麒麟即使都帶著民意,也是不一樣的。雁王小松尚隆無法教導塙王金積玉,如何成為一個王,他也不能說,以仁治國並非萬全之法,這世上本就沒有萬全之法,可是仁治至少在小松尚隆看來,不適合百廢待興的國家。
可是,那不是小松尚隆該插手的事情,也不是雁王能插手的事情。常世的國王是天帝通過麒麟選擇的神,仙人當膩了可以申請退回仙人之位,成為凡人。可是神當離開王位,就只有一死,他們只能自己步履瞞珊的學會成神之路,即使一路血腥,也伴隨著成長必須的荊棘。小松尚隆只能寄希望於,當初那個對他說『幸苦了』的人,始終記得自己在做什麼。
金積玉站在灑滿花瓣的浴池中間,撥開水面上的花瓣,看著在熟悉不過的眉眼,對著那雙明亮的眼睛,低聲的喃喃「鴻堯,金積玉死了,她離開了。」水面上的波紋一圈圈的盪起,水裡人的面孔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面上似帶著悲涼,又好像是解脫,更多的像是抱歉。
道法是萬法之本,誕生於界樹的鴻堯沒有心魔,那是從生靈變成修行者才有的東西,心魔也不過是界樹的一根枝椏,同鴻堯一樣,同生共死。可是融合了金積玉的鴻堯,有了心魔,金積玉就是鴻堯的心魔。她醒了,那個當初因為累世的善人,被界樹選中成為供奉之人,純然污垢的小姑娘便死了,又或者徹底於鴻堯合二為一,變成了她道心的一部分。
重新醒來站在水中之人,與其說是金積玉,不如說是有著金積玉所有記憶的鴻堯,可是她卻還不想成為鴻堯,起碼現在不想。兩百年的歲月太長,金積玉對鴻堯早就不止是栽樹之人,時間靜止看不到任何生氣的界樹之境,是金積玉把鴻堯帶出來的。
鴻堯捨不得那個小姑娘,捨不得這兩百年裡,金積玉所承受的一切,鴻堯不願金積玉就這樣死了,成為她的養分,成為她的道心。悲憫自憐的嘆息在寬廣的浴池中迴蕩「鴻堯,我們送她一程可好,我們,再做一世的金積玉。這次,我們只做她。」
小松尚隆撐著下巴,看著對面桌子上,兩隻麒麟和一隻妖魔抱著一塊能說話的東西,看的津津有味。詳裝無意的詢問身邊的更夜「既然來了,還打算回黃海嗎,當初的承諾我可是做到了,即使你帶著妖魔也可以暢行無阻的國家。」
「嗯,我看到了,謝謝你。」更夜看著窗外的雲海,雲海之下的國家,已非當初的模樣,變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留戀,這裡有太多的回憶,也有太多的過往,只是「還是要回去的,等塙王和塙麒去蓬山時,我就走了。」
一副專心看平板樣子的六太,本想讓尚隆出馬留人,一聽沒有希望,迅速丟下『平板兒童』走到兩人旁邊,想要勸他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只能問道「更夜,為什麼不想留下?千樹他們去天敕之前,還要去巧國一趟,總要讓百官知道,麒麟已經選出新王了。」
「六太,我不會那麼快走,你也可以來黃海看我。我是黃海之民的守護真君,也有自己的責任在呢。」更夜看著情緒低落的六太,五百年,什麼都變了,唯有六太沒有變。只是他們早就不是當初的彼此,維持情誼最好的方法,大概是把他珍藏在心底。偶爾老朋友見面時,可以肆無忌憚的笑上一場,便夠了。
五百年沒變的麒麟聽不懂朋友的潛台詞,五百年變化太多的王聽懂了。小松尚隆看了更夜一眼,既然他已經打算好了,就不準備再勸,轉頭把話題帶過去,招呼另一隻麒麟「千樹,巧國如今的內政由誰把持你知道嗎?」
王座空虛,國家卻還要運轉,冢宰作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官之首,要控制好國家,待新王登基之後,把權柄再交託於王手。作為王的半身的麒麟,於國的地位在冢宰之上,稱之為宰輔,王即位,麒麟便自動變為首都州所在的州侯。
沒有選王的麒麟是不參與內政的,小松尚隆懷疑千樹對巧國的了解,還沒有他多。為了那句『幸苦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千樹的無知程度,好確定要給金積玉科普道什麼程度,起碼不能讓她什麼都不知道的,就前往巧國。即使巧國沒有擁立偽王,但是存在了二十年的偽朝,也是不可小視的存在。
常世每個國君都是從偽朝手上接任國璽,那些臣子可不是人人都覺得王是不可違逆的存在,十二國從不缺少,想要把王架空,獨掌權柄的朝臣。更不缺覺得只要殺了王,自己就自動變成是王的傻子。虛無縹緲的天意,相信的除了百姓,便只有王。百姓因為愚昧所以被當權者牽著走,王是唯一感受道天帝真實存在的人,他們不得不信。天敕,就是讓天帝見到王。
在這個世界,真正被天帝掌控的,不是大臣,反而是他們這些一國之君。如同螻蟻般的百姓,天帝仿佛看不見也懶的看。弒君會有天罰,可是這天罰卻是讓蓬山不再結出麒麟的果實,到頭來,弒君之人依舊身居高位,妖魔被士兵當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真正倒霉的,是已經死了的王,還有無辜受牽連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