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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在安靜的教學樓里,唯一發出細碎聲音的房間, 有四張上下床, 只有兩個下鋪有被褥的痕跡, 其他六張床都是空著的。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屋外明明滅滅的月光,一張床上的孩子沒有按照就寢時間進入夢鄉,而是和另一張床上的孩子一起, 縮在另外一張窗邊,看著床上躺著的人比劃著名什麼。
這個被學校的生活老師規定,只有兩個人的寢室里,現在多出了一個人,兩個宿舍的原住民,一個十一歲,一個八歲,正是吵鬧的年紀,屋內卻除了輕微的衣物摩擦聲,一絲響動也無,因為她們不會說話,這是一所為特殊的孩子們建立的學校,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慈愛學院。
大一點的那個女孩子,大夏天從頭到腳包的嚴嚴實實,唯一外露的臉和手卻還能看到細紋的,不該出現在她這個年紀的傷口,齜牙咧嘴的對著旁邊的孩子打著手勢,動一下就條件反射的倒抽一口冷氣,忍好像在忍耐著什麼痛苦,卻還是慢慢的,回答她這個人是誰的問題『我不知道,你過來的時候,我也是剛剛看到她,你看她身上的傷口,她一定也被那些人欺負了。』
陳宥利看著不停變換手勢的金妍斗,肩膀微顫,臉上露出萎縮的表情,伸手想要拍拍被子,想起她們兩個費力把床上的人弄回來時,皮開肉綻的樣子,又立馬縮回來。
『別害怕,我們白天可以把她藏在柜子里,他們找不到她,或許會認為她跑了,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欺負她了。明天我就去找警察,他們一定會幫我們的!』金妍鬥打著手語的雙手也在顫抖,可是卻試圖安慰比她更小的宥利。小的時候爸爸媽媽說碰到壞人可以找警察的,現在她去找警察就好了。
金妍斗忘不了前幾天看到的畫面,忘不了那人對宥利做了什麼,當時她害怕的只能逃走,就是因為她逃走了,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現在沒有人發現她們,沒有發現床上的這個人,她可以救她,床上的這個孩子是另一個她,也是另一個宥利,她得救她。
父母意外死亡,同樣除了意外失去聽覺的金妍斗,被親戚送進這家霧津唯一公益接納殘障孩童的學院時,親戚同她說了很多關於這個學校的事情,有些她聽懂了,比如校長先生是有名的好人,比如這家學院不收取任何費用,還會免費的為孩子們提供吃住;有些她沒聽懂,比如如果碰到什麼不好的事情,能忍就忍,萬一要是被趕出來,她可能就活不成了。
剛剛失聰沒多久的金妍斗不懂,為什麼只是離開學校就活不成了,在她幼小的世界裡,學校是朋友們的地方,可是離開它還會有家,有爸媽。直到孩子們稍不如老師們的意,就會承受棍棒,成人的力量對孩子們來說太可怕,生生被打到吐血的幼童,在這裡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見識過外面世界的金妍斗,比從小就在這裡的孩子們知道,這裡絕對不是她想像中的學校,這裡的每個大人都是披著人皮的惡魔,隨時都打算用孩子們填報他們的飢餓。懵懂的眼睛裡填滿了懼怕,她想逃卻不知道要去哪,疼愛她的父親母親沒有了,她到這裡之後才知道,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再也不會見到,再也不會有人在她深夜痛苦時哄她入睡,不管她喊了多少聲,也不會有人抱起她了。
一開始金妍斗渾渾噩噩的看著孩子們被打,慢慢的那些棍棒和拳腳需要新的獵物,她也被拖入了深淵,此時她還沒發現,深淵遠未到來,她只是剛剛光臨了地獄的大門,一隻手把她徹底拉近無邊不止的地獄。
金妍斗並不是完全的聽不見,只是比起平常人說話的聲音,她需要更大的分貝,才能聽到一些微弱的聲音。一次意外讓她看到那個被稱之為善人的校長,對著宥利做出讓她比起老師的拳腳更恐怖的事情,她知道那是什麼,她明白校長在做什麼,那不應該是校長對宥利做的事情,那是爸爸媽媽才能做的事情!
金妍斗當場就跑了,卻跑的不夠快,起碼沒有快到讓校長抓不住她,被抓住、被威脅、甚至發生在宥利身上的事情,也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尖叫嘶吼,奮力掙扎,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可怕,洗手間那扇被關上的門,依舊牢牢的關著,直到她再也沒有力氣,直到她大大的長著嘴巴,像是被人丟上岸,拼命求生的魚,大口大口的呼吸,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直到這個洗手間只有她一個人。
洗手間昏黃的燈光熄滅,金妍斗從寂靜無聲的黑暗中醒來,動了動手指,渾身上下都疼,那個被媽媽說誰都不能碰的地方疼的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抱著腿團著身子,頭深深的埋在臂彎里,躺在冰冷的瓷磚上,眼睛睜的大大的,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她哭了好久,久到她的淚水仿佛用盡了。
手臂的縫隙里,亮起刺眼的光芒,金妍斗忍不住閉上眼睛,全身都顫抖起來,她以為校長又回來了,她以為地獄會再次為她打開大門,她現在真的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緊緊的閉上眼睛,無聲無息的喊著媽媽。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金妍斗小心翼翼的眯起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好像剛才的亮光是她的幻覺,猶豫了半天,顫顫巍巍的抬起手臂,什麼都看不見,洗手間是封閉的,燈一滅一絲光亮都沒有。黑暗好像給了她一點勇氣,手撐在地上,哆嗦著雙腿讓自己站起來,步履蹣跚的往前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