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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開始吹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完全是下意識的選了這首《Silent night》,直到結束第一段,他才把口琴放下,金屬邊緣因為常年的觸摸已經變得光滑圓潤,他目光注視著手裡的小玩意,思緒卻飄到了遠處。
米婭是音樂學院大提琴專業的研究生,畢業之後留校任教,平時除了帶大學裡的學生,還在外面帶大提琴的私教課。大概因為她的細緻耐心,來找她上課的大多是一些上小學的孩子。丹先前有過一些鋼琴基礎,當初為了執行任務,他們小隊的人一致建議讓他假裝成對大提琴感興趣的業餘愛好者,這樣就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接近米婭,他抗議無果之後也只得妥協,在小隊到達貝爾法斯特的第二天就去二手琴行買了一把大提琴,敲響了米婭的家門。
米婭是一個很耐心的老師,加上本身性格隨和溫柔,很快就和丹成了朋友。丹本身在音樂上也有那麼點天賦,學了大半年之後,米婭就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義演,他有些好奇,就答應跟著她一起去了。
那是一所郊區的殘疾人學校,不止有兒童和青少年,也有一部分成人。丹聽學校的負責人介紹說米婭是這裡的常客,幾乎每個月都會來。說是演出,其實更像是一種音樂家和觀眾之間的交流,她會教小朋友一些基本的樂理知識,也會和演奏其他樂器的人一起編排一些常見的曲目。
那天下午他們要離開的時候,一個亞麻色頭髮的8歲小女孩一直拽著米婭的衣角不讓她走。小姑娘叫珍妮,在一場車禍里失去了右腿,才剛到這所學校不久。所有人都拿她的執拗沒辦法之後,米婭變戲法一般從大提琴的琴盒裡拿出了一隻口琴送給了珍妮,用半小時教了她一首簡單的曲子,和她約定下星期一起練習,小姑娘這才破涕為笑。那首曲子就是Silent Night。
那天他送米婭回到住處之後,半開玩笑地問她:「還有沒有什麼樂器是你不會的?」
米婭裝似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大概……管風琴?你知道,我一直都特別想學那個。」
他差點被嗆到,米婭一邊忍著笑一邊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其實除了大提琴,我也只會一點基礎的鋼琴彈唱,口琴是小時候跟我哥哥學的。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大概是小學3年級左右,每天放學回到家,別的同學都能在外面玩,我卻要被關在書房練琴練琴練琴。那個時候剛好學校開放了樂器課,我對口琴這個樂器特別感興趣,但是我媽媽堅持讓我繼續練習大提琴。終於有一天我受不了了,跟我媽媽大鬧了一場,差點把琴摔了,後來我哥哥進來哄我,說他陪我一起練,他學鋼琴給我伴奏,我才答應了繼續學下去。那一年的聖誕節,我哥哥送我的禮物就是一隻口琴,他說他來教我,這樣媽媽就不會說什麼了。從那天開始,我每天練完大提琴,都會抽出半個小時的時間和我哥哥吹一些簡單的口琴曲子。只不過……」她聲音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丹仔細看了她一會兒,眼睛裡滿是溫和的笑意:「那麼米婭老師,請問您還願不願意再收一個學口琴的學生?」
米婭匆匆抬起一隻手擦了擦眼睛,也露出一個笑容:「這位同學,看來你的野心真是不小。」
丹一手放到胸前鞠了一躬:「都怪我的老師太善於啟蒙。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再多教我這個學生一門課?」
米婭笑著點了點頭。
奧古斯特,其實早在你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並且漸漸了解你了。
……
丹嘆了口氣,把那支口琴收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雪剛要站起身——
「今天是降臨節了。」奧古斯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丹被嚇了一跳:「你醒了?」
奧古斯特點頭:「怎麼不吹了?」
丹莫名有種小學生做壞事被家長逮到的尷尬,不自然地轉了轉頭:「我就是打發時間的。」
奧古斯特仔細看了他幾秒,眼神閃了閃:「白天的事……對不起。」
丹有些訝異:「什麼?」
這下嘆氣的人變作了奧古斯特:「我承認我在處理阿瑟的事情上方法有些過激。你說的那些話……是希斯讓你轉達的吧?我沒有任何針對誰的意思。總之……抱歉。」
「沒關係,是我說話的方式冒犯了。」丹站在暗處,奧古斯特看不清他的眼神,從語氣上聽不出什麼情緒。
奧古斯特難得地生出了一些可以名為無措的情緒,兩個人沉默著站了一會兒,丹率先開口:「回去吧,我為您檢查一下傷口。」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雪地上,不遠處可以看到營地里有些昏暗的火光,右邊是低矮起伏連綿的雪白丘陵,左手邊是一望無際連通大海的冰架。
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在快落到地面的時候被風輕柔的捲起,拍打在人小腿上。
丹沒有戴圍巾也沒有戴帽子,防寒服的衣領雖然豎起,但依舊能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頸暴露在空氣里。將近三個月沒剪的頭髮已經長長了不少,他的頭髮帶著些自然卷,雪花落在他發梢處,像閃爍的星星落了一頭。
他原本默不作聲地低頭走在前面,卻忽然聽到奧古斯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嘿,丹。」
他回頭:「少校?」
奧古斯特已經解下了自己的圍巾,走到他面前有些笨拙地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我發現你真是沒有保暖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