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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時有時候會想,上大學能交到這麼一個真心朋友,也算是一種幸運。
所以第一次看到張璃失控,他就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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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快要畢業的時候了,他遇到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天真爛漫,單純美好,幾乎就是於時的理想型。
他在社交平台上官宣的那天,幾乎人人都祝賀,還帶著不可思議的驚訝。
於時能夠理解,畢竟自己一般不怎麼和女孩子們接觸。
同寢室的人為了慶祝他終於脫單,硬是拉著於時去校外一家燒烤店喝酒。
於時沒怎么喝,倒是室友們一個個喝得七扭八歪的,話題也早從慶祝脫單延伸到了即將畢業的不舍。
他也有些感慨,剛想去外頭吹吹風,就撞上了張璃。
——他看起來喝得很醉,臉上溫度燙得嚇人,眼神迷離而充滿戾氣,竟然讓於時愣了愣。
張璃深吸一口氣抬頭,觸到於時的一刻,目光立刻柔和下來,清明漸漸爬上瞳孔,眼角眉梢舒展開,「……好巧啊。」
於時皺著眉,把他扶到一張空桌上,讓老闆做了一杯蜂蜜水送過來。
張璃倒是一改往日的單純熱情,頭一直低著,額前略長的劉海凌亂地散落在眉骨上,合著長睫毛投下的陰影一起,遮住了鼻樑之上的神色。
於時扣了扣桌子,問:「怎麼了?」
張璃沒有立刻回答,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這樣摸不透的表情莫名讓於時有點煩躁。半晌,他眉頭皺得更深,又問:「怎麼了?我能幫上忙嗎?」
至此,張璃才極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皮顯得極沉,最後乾脆閉上,似乎是在用力調整著什麼。
沒幾秒後,他緩緩開口,「抱歉……我喝多了。」
聲音又低又啞,失神得厲害。
「要不要我帶你回去?」於時想著張璃已經自己在外頭租房了,又問:「是上次給我的地址嗎?我打車送你回去?」
可張璃又不說話了,低著頭,就是呼吸起伏得有點急。
他低聲喃喃著,於時只能隱約聽到個「一次也沒去過……」。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於時又耐著性子敲了敲桌子,試圖讓張璃清醒一點。
此時老闆端了蜂蜜水來,囑咐說慢點喝,看了他倆一眼才回了前台。
等到老闆退開,張璃沒管溫度,拿起蜂蜜水就灌,喝了整整一杯後,才像是終於能好好和於時說句話了。
「抱歉……我今天,跟人表白被拒絕了。」他仍是低著頭,「於時,你長得和我情敵挺像的。」
於時一頓,被他這樣巧合又荒謬的說辭弄得有點想笑,剛想問句真的假的,張璃又很快自己接了話:
「其實我該恭喜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這下於時就沒法說其他的了,只能說,「謝謝。」
一陣沉默後,張璃終於抬起頭來。
於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眼裡極其明顯的紅血絲以及蒼白得沒有生氣的唇。
他微微吃驚,甚至覺得自己該把張璃往醫院送。
可張璃先他一步做了動作——
他突然抓住了於時的手。
張璃很瘦,今夜像是又突然瘦了很多,原本就骨節分明的手此時緊緊捏住於時的手腕,指尖和關節像是被這樣劇烈的動作限制了血流,發著白。
被光一照,竟然讓人有種瘦骨嶙峋的錯覺。
手腕上很明顯的吃痛,於時眉頭皺得很緊,忍了又忍,還是伸手把張璃拂開。
張璃力氣太大,掙脫之後,在於時皮膚上留下一條條紅痕。
於時臉色徹底不好了,他不虞地掏出手機,點開打車軟體,想著先把這醉鬼弄回家再說。
張璃卻一直呆呆看著自己被掙脫開的手,深深呼吸著。
時間一秒一秒地滴答走過,張璃胸膛起伏得愈加明顯,他突然抬頭,繞過餐桌,站在於時跟前。
他比於時矮一點,通常都是於時低頭看他,這好像是第一次,於時需要抬頭仰視張璃。
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什麼原因,張璃的眸子十分深沉。
於時盯著這雙與平常天真開朗截然不同的眼睛,竟然生出了不認識眼前這人的錯覺——
那雙眸子又黑又沉,裡頭似乎蘊含了極其重的欲望與瘋狂,像反社會主義埋下了半城炸藥,只消不知道誰踩中一個雷點,全城數以億計的人口必將瞬間被火光吞噬,灰飛煙滅。
於時沒動,他就著這個姿勢輕輕皺眉回視,像凝視深淵般。
半晌,張璃突然動作,手指微抬,似乎又要去牽於時的手。
於時下意識地往後撤,手臂從桌上放了下來。
就是這樣一個無意識的微小舉動,在張璃眼裡似乎成了滿天的冰雹雪水。
如同突然收到鳴金的十萬大軍,突然偶遇天降暴雨的熊熊烈火,張璃眼中又深又重的黑暗盡數褪去,漸漸地,顯出平常的樣子來。
於時當時心裡冒出來的兩個字,居然是——
「幸好」。
幸好什麼,於時也說不太清。
就是莫名覺得,先前絲絲縷縷快要爬上他周身的陰冷幽暗氣息,隨著自己不知道哪個動作的觸發,如潮水般褪下。
讓人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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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還是把張璃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