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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卿!」凌非茗立時皺起眉頭,詢問道:「可是哪裡不適?」
南卿略略分心,將注意力從琴弦移至凌非茗一些,勉強應道:「《十安》曲譜對魂陷鬼蜃之人確有效果,可惜我千年無為道行淺薄,實在無力抵禦如此廣大的鬼蜃之力。」
僅僅說了幾句話的功夫,琴聲弱了些,便又有些百姓起身欲行。南卿見了心焦如焚,再不敢與凌非茗多言,只得強行平靜心氣專注於撫琴。
如此模樣凌非茗看在眼中急在心裡,抖著衣袍便要坐下與南卿傳渡些真氣,卻被初一伸手住手。
「你幹嘛?」凌非茗此刻實在無意與初一玩笑。
初一認真解釋道:「非茗凌尊聽我一言。凌尊你真氣縱然再厚,傳至南卿體內亦要平白損失一兩層。加之南卿此刻更要用心撫琴,必是無暇轉化凌尊助來的真氣,如此一來凌尊與她渡氣不但無助反而成了南卿的負擔。況且琴音再厲亦不如笛聲清透廣遠,凌尊真氣醇和又深諳音律,何不……」
「啊,行了別說了。」凌非茗聽罷恍然大悟,起身抽出翠綠欲滴的朝鳳笛向初一道:「你看我真是急糊塗了!這次回去一定要給非一記個大功!」
「非茗凌尊客氣了。」初一拱手,轉身卻與凌非焉的視線撞個正著。
凌非焉只是看著她什麼也沒說,但眼眸里的神色卻是暗含著些別樣的意味。她既沒想到一向聰慧多謀的凌非茗竟然也會衝動行事,也沒想到一向衝動行事的初一會在這時清醒的保持理智。就連凌非墨都著了鬼蜃的道兒,初一卻能對鬼獄的迷惑召喚視若無物,凌非焉不禁由此聯想到許多。
如此情形之下,能做到這般理性的人不是無情便是執著。而初一不是個無情的人,那便是極度堅持著的。這兩點,若在旁人身上自是後者好些。但在身負魔劫又碎了漁歌安魂鎖的初一身上,那便不知是福運還是禍端了。
須臾,清亮的笛聲和著古樸琴音穿透沉重的夜色,悠揚遠播茫茫草場。凌非茗果如初一設想,只聽了兩遍便將《十安》曲譜盡數記下,第三次時便可奏笛附和了。令人讚嘆的是,凌非茗與南卿的同奏明明毫無預演,但卻相諧得宛如多年樂友一般,默契祥和。
得凌非茗相助,南卿撫琴演奏的壓力緩解不少。她終於可以抬起眼眸回應凌非茗關切的神色,並在嘴角上露出一絲讓凌非茗安心的笑容。
凌非茗的眼神里也在訴說一種感慨,恍惚中帶著對命運的嘆息。
南卿讀懂了凌非茗的意思,她想說半年前,兩人於蘇南府梧桐樓合奏那首孤傲瀟灑的《九霄塵》時,一個在閣樓之上,一個在朱門之外。一個是沾染了鮮血的妖族,一個卻是誅妖滅魔的道師。相視時,滿目惺惺相惜。琴音外,又是夜色璀璨,繁華斑斕。
而如今,兩人第二次合奏卻是一曲鎮魂留魄的《十安》。一個在青石之上,另個就在咫尺身邊。一個依然是妖族卻已脫胎換骨戾氣不在。另個也依然是誅妖滅魔的道師,唯獨面前這朵妖花或許永不在列。相視時,相惜依舊,只是笛聲外,卻是黃泉鬼獄,死生難測。
《十安》奏了效,營地中上至凌非川等凌尊首徒,下至普通坎城鎮民無不信心大振。怎料那白色冥路盡頭的幽光與河川忽而不見,天地驟然重歸於黑暗。眾人正錯愕相望,但見山河橋處幽光猛然再起,卻是鮮紅如血。地上白色冥路亦不復存在,從那突陷如深淵的紅光里迸發出來的,是連片的喧天烈焰,鋪展成一條血與火相燃的冥路,直向營地席捲而來!
冥路燃燒著灼灼烈焰,所到之處即刻化為一片灰燼。冥路上嘶吼洶湧著的猙獰身影,都是來自黃泉鬼獄的怨靈。萬千鬼軍的悽厲悲鳴,深深撼動著被火光染紅的荒野夜空。
眾人見狀無不驚聲大駭,偏偏在這震天顫地的巨響中卻有道低沉沙啞的聲音是那麼清晰,清晰到足以讓這茫茫草海上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他似笑非笑的話語。
「呵呵呵,好曲,好琴,好笛聲!」
這聲音不疾不徐,似由半空里傳來。眾人皆仰頭而望,但卻除了滔天火光不見任何。凌非川聞聲一震,這聲音他聽過,正是坎城中那獨眼老者的聲線。
「是銀眼夜魔!」凌非川警示著身邊幾位凌尊首徒,同時大聲令道:「快布陣!!」
凌非焉得令,即刻提起全部精神。因為她位在陣眼正中無需關注他人,只要盯緊銀眼夜魔即可,所以她依舊凝視著夜空中的可疑之處。其他四人則立刻圍至凌非焉身邊,以備隨時與她助力。
怎料片刻即有巡衛的弟子踉蹌而來,向凌非川大聲呼救道:「凌尊!不好了!!笛聲一停不但有許多百姓和弟子發狂了一樣狂奔入烈焰之中,焚燒後的軀體竟然,竟然……從火焰中爬起來,轉身便倒戈攻擊起我們了!」
凌非川聞言,心頭一緊。他看向凌非茗,但見凌非茗亦是十分為難。繼續吹奏《十安》吧,銀眼夜魔已至法陣卻無人可承。留在凌非焉身邊助力法陣吧,不但越來越多的鎮民和弟子會失神抓狂自我毀滅,南卿也是一個人勢單力薄,根本負擔不起血紅鬼蜃的侵襲。
如此兩難的局勢擺在面前,無論是那臉上布滿焦灰塵埃卻難掩懼色的巡衛弟子,還是幾個已布好陣法的凌尊首徒都在等候凌非川作出決定。
凌非川忽然覺得自己數十年的修行仿佛在一瞬間化為無有。他實在無法保持鎮靜理智,心中焦灼有如滾水,又煎熬又難決。讓凌非茗留下,他不知道當所有人全部變成鬼軍麾下亡靈時,他們的堅持是否還有意義。讓凌非茗走,不成法陣的四人又實不能抵禦銀眼夜魔,最後結果只怕依然是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