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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先前決絕一幕,凌非焉難忍悲慟哀婉,由炎月劍跳下落在地上,便將那柄利劍在手中握得更緊了。
短短須臾,村民已盡數散去。方才還一派生機盎然的白浪村瞬間又冷清寂寥下來。凌非焉遠遠望見一具屍身倒在地上,疾馳幾步奔上前去,定睛一看,霎時又驚又喜。
難怪那魔息似曾相識,這銀眼獨臂的屍首不就是從坎城逃脫了的銀眼夜魔嗎!想不到數月前天御宗精銳盡出也未能將其誅殺,今日他卻一命嗚呼橫死在此,真是令人意外。
很快,凌非焉也注意到銀眼夜魔身邊散落的許多黑色石子,略加思量,她便猜到了銀眼夜魔銷聲匿跡躲到東海之濱的原因。凌非焉輕聲慨嘆,所謂執念大抵就是如此吧,哪怕已知再無可能,卻仍然盲目相信,要再一試。
邪魔之血流之殆盡,血肉模糊的脖頸上利刃割喉的傷痕清晰可見。那傷口極其之深,即便是銀眼夜魔這樣皮枯肉薄的腐朽之軀也是皮翻肉綻的十分可怖,一看便知下手之人刀速之快殺心之狠。
凌非焉心頭一震,相較平日的溫和謙遜,如此殺伐果決的初一著實令她湧起了陌生的感覺。她恍然想起慧悟之試上,初一於藍色法陣中幻化出的幻像何嘗不是這般凶煞異常,只怪當時她與凌非茗都只顧擔心初一的經脈之傷,未曾留心此等隱患早已顯露端倪。
確定了銀眼夜魔魂飛魄滅,凌非焉不再逗留,又再催動鎖魂咒,點起輕功循著符咒指引的方向急急尋去。她還以為方才在銀眼夜魔屍身邊耽擱許久初一已退離得很遠了,沒想到剛出小村繞過一從枝繁葉茂的紅樹叢,便一眼望見了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非一!」這名字竟像脫口而出一般,從凌非焉的唇齒間呼喚出來。凌非焉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如此迫切的想要那人回應自己,看她笑笑的轉過身來,應一聲凌尊。
可惜那人終究還是不為所動,一邊怔怔向海邊走去,一邊抬起左手,凝望著掌心裡的藍色光芒。那人右手中緊緊握著的歌風扇上,還赫然染著銀眼夜魔尚未完全乾涸的斑斑血跡。
「非一……」凌非焉鼻腔微酸,無法相信那曾經明朗清澈的人如何變成了這般混沌落魄的模樣。她本就清瘦的身軀在飽受摧殘之後更顯疲憊單薄,她踉蹌搖擺的步伐仿佛隨時都有栽倒在沙灘上的可能。她身上昔日神采奕奕器宇軒昂的首徒白袍亦變得襤襤褸褸,骯髒不堪,便是被水妖狼狽困在當州齊橫鎮羅村的宗祠里數日之久也不曾有過這般狼狽慘狀。
凌非焉再忍不住心中疼惜,數步上前攔在初一身前,哽咽再喚道:「非一。」
去路被擋,那環著一身暗紫色魔息的人終於抬起頭,恨恨打量著膽敢阻她尋找皈依之處的人。
分別不過一月,這一霎的四目相對卻像是窮盡了千年的時光。
凌非焉不可置信的凝望著初一半金半墨的眼睛,那金眸中的恨意和黑眸中的迷茫,就這樣擊碎了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回想湯沐冉所言,初一在心照幻境中必是一次又一次經歷著瀕死的夢魘,神識也就隨之變得脆弱不堪。當她的神魂從身體中被驅逐出來就會被斷魂柱牢牢禁錮,然後再由大祭師湯銘以魔螺雷擊盡數寂滅,這樣初一的身軀慢慢就會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待到最後一縷心神也消失殆盡,只需將初一的殘軀以烈焰焚毀,那這世上便從此再無此人痕跡了。
而初一失心成魔的原因,也一定是她不甘就此隕滅,所以當她的神識越來越弱幾近消失的時候,潛藏在歌風扇中的葉小舟魔心便趁虛而入徹底催開了她的魔劫,奪了初一的身體。只不過無論是扇中歷經千年的魔血,還是天御大神聆拼命護下的那一縷微弱魔魂,都不足以將這具空虛的身體復生成當年的葉小舟。所以才生生將初一變成了一個混沌不清,意識難辨的失心之魔。
可現在真正與初一面對面相見,凌非焉心中又有了更深的領悟。初一周身雖然魔息大盛,但掌中鎖魂咒的輝光卻還是清澈的冷藍。也就是說初一其實並未徹底魔化,在她的內心深處仍有一息清念尚存。而初一化做金瞳的眼睛就好比妖獸的妖元,正是她魔化後的核心所在。待那金眸重歸明朗之日便是初一滌去心魔復歸人道之時。
但此時此刻,比起那隻金眸,凌非焉更在意的卻是初一那隻依然沉靜如墨的黑眸。從第一道目光相觸,她便從那諱莫如深的漆黑中尋到一絲欣喜。那微弱得幾乎轉瞬即逝的光亮,卻有著讓她在憂心忡忡中也能輕鬆舒展眉頭的魔力。所以凌非焉即刻確定無比,那道光一定是被過於強大的魔魂禁錮在失心魔軀中的初一的心神。
她還認得她,她還是那個一見她便會揚起嘴角,難掩笑意的小道師。
「非一……是我……」聲音微微顫抖著,凌非焉小心向那失心的人伸出手去。
前世中,葉小舟彌留之際便曾緊緊扣著聆的手,聆卻只能沉默決絕,無法回應。而現在,凌非焉想要消除那份距離,若不是怕突來的臨近會驚到這深陷混沌的人,凌非焉發現自己竟有種拋卻矜持不顧也想將眼前人緊緊攬進懷中的衝動。
可惜,那失心的人並不能領會凌非焉的滿腔愛憐和深邃悲憫。她下意識的向後躲去,再次拉開了與凌非焉的距離,並用溢散在空氣中的魔息警惕試探著凌非焉的真氣,然後發現自己掌心裡那抹藍色光芒閃爍著的頻率恰與這白衣女子的呼吸相諧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