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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初一突然又笑起自己,與凌非焉分開不過片刻,怎的又被她的音容樣貌充滿了腦海。於是初一再向身上撩撩清水,手掌也由肩頭滑向了身前,仿佛左邊心口的柔軟處還殘餘著凌非焉掌心輕覆其上的力度。她也不懂,明明冰冰花的花瓣那樣寒冷凍人,為什麼凌非焉手心裡的溫暖卻還是越過了肌膚,透進了心裡。甚至這股暖流現在還在,混合著她無奈壓抑的心緒,在周身的血脈中發酵沸騰。
欲望。
初一將頭仰在木盆的邊緣,身體卻儘可能的深埋在水中。她的意識里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這個修道之人必須克制的字眼。水越是輕柔,水越是溫暖,她便越無法控制從身體裡氤氳而出融進了水中的欲望。寒冷軍帳中那個忘情之處的輕吻,此時竟像是逃不開的罪孽,一遍遍在眼前重現。
為什麼,為什麼……
初一的呼吸漸漸沉重,身體也漸漸升溫發燙。她抬起手,捧著自己灼熱的臉頰,不斷幻想如果那時真的會被凍成冰人再不能活在這世上,到底會不會將喜歡兩個字向凌非焉說出口。
可是,她活著回來了。
可是,凌非焉並不想聽。
可是,又哪有那麼多的可是。
睜開眼睛,燭火之下,小屋中的一切似乎都被情yu渡上了醉人的迷朦。初一不想放任自己繼續沉浸在無解的欲望中,亦不想苦苦思索凌非焉為何不願聽她述出衷腸,便起身披上薄衣走出了木盆。
桌邊小獸依然睡得酣暢,初一抬手輕撫,落指之處極盡愛憐,不單怕驚擾了它的清夢,又似將滿心無處寄託的相思找了個宣洩之處。
沐浴之後,換上新的衣袍,初一的睏乏亦隨之一掃而光。看看天色,不過才到亥時。推窗而望,紫麓山層巒疊嶂,莊嚴肅穆。初一深深呼吸著初春夜色里的清冽空氣,心情片刻釋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宏大泰然的天地之間,自己那點不足為外人道出甚至竟遭自己厭惡的欲望又能算做什麼。
只是今夜的月色尤其明亮,便如那年中秋,與凌非焉同在謫仙洞中賞過的清雪。小小房間被揮不開化不淡的厚重思念悄然充釋,反向心頭瀰漫滿溢。初一到底還是耐不住自己的思緒,推門出來。
「是了,天地不仁,我便是那不值一提的芻狗。」初一苦笑著呢喃。仰頭天際,但見夜幕深邃無窮,繁星流淌如波。那渾圓皎潔的月色不似陽光暖人肺腑,卻以粼粼清輝滌盪人心。初一怔怔望著遠方,一時間有太多心緒爭先恐後的湧出來,她卻一個都不想去細細思量。
忽而,她想起趙青然的提醒。心道青靈峰雖是至寒,但畢竟是山門禁地,送冰冰靈進去上要請示道尊師長,下要知會巡衛弟子,實在繁複的很。天御宗內不還有一處地方又涼又冷,卻比雪頂易去多了。打定主意,初一轉回屋中,抱起熟睡的小獸又將冰冰花盤納入懷中,出了房間。
風聲習習,竹葉沙沙。初一輕盈走在萬里竹濤間,心心念著那個好去處。片刻,一盞竹製小亭呈現眼前。初一揚唇一笑,環顧四周,但見林中空地寧謐清涼,月光之下竹影搖曳,露潭岸邊水光微明,陣陣晚風襲來實在是清爽宜人的很。
原來初一想到露潭之水便是山上積雪所融,寒氣亦甚。哪怕不及雪頂千年霜雪寒涼,也比讓冰冰靈呆在她的房中過夜好得多。況且她也需要讓自己「冷靜」一下。雲城外的小村中,南卿送鯉火回去時,凌非焉曾嚴厲要求她日後務必加倍勤修持明以固根基。而自己方才又動了慾念,帶小獸來此處過夜,它睡覺,自己修持明,可謂是一舉兩得了。
踏進觀雨亭,恍惚中,初一隻覺得昔日與凌非焉在風雪中煮茶論劍的過往仿佛就在昨天。不自禁的伸手去觸摸凌非焉曾持著書卷專心研讀的桌案,那時凌非焉低垂眉目,嘴角微抿,安好側顏就那麼自然的在她眼中融入了怡然景致。
微風驟起,初一一怔,收回手來,將冰冰花和冰冰靈小心放在桌上,輕聲道:「小傢伙,今夜你就在這兒睡吧,我陪著你。」
小獸感到涼意,睡得更加舒心。初一在竹林邊緣以歌風扇隨手砍下段竹筒來,再回到露潭邊。只見這一池清澈淨水微微向岸邊漾著寒意,水面之上卻平靜得宛如光滑銅鏡。完美映照而出的凜冽圓月與天空蟾宮遙相呼應。
初一慨嘆此間美景依然,將手中竹筒投入潭中。水面圓月頓時碎裂成繁星點點,回波流轉,綺麗萬分。初一腳下輕點,穩穩置身在竹筒之上。想不到那時百般落水倍感困難的招式如今卻是如此輕鬆。她甚至可以閉上雙眼不以視線判斷平衡,僅以體內真氣流動形成的氣場便能安然處之。
很快,露潭水面上重現出一輪飽滿的圓月。只是這月色不再空曠,它的光輝中,孑然立著一個身姿卓然的俠韻佳人,涼暖的月色將她溫柔擁抱,在她周身渡上一層淺淺金邊。
近有竹葉輕喧,遠聞清瀑潺潺,可夜卻依然靜謐。這樣的夜色里,是誰的腳步,誰的氣息在悠然臨近?忘卻時間的初一神識倍加遙遠,涼風帶來的訊息被她清晰捕捉。竹林中有人在靠近,初一睜開眼睛向迷濛中望去。忽而手上微光一閃,許久未見的鎖魂咒幽幽浮現出來。
她?!
露潭中寧靜的滿月隨著心念震動一圈圈向外泛起漣漪。冰冷的露潭水趁機微微沾濕了鞋尖。初一低頭重踏翠竹,再抬頭時,那人已佇身潭前岸邊,白衣襲襲,髮絲如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