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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曾是雄偉的妖王風木離。
與鬼王常這場毀了他根基、奪了他性命的惡戰,說到底風木離並不後悔。他以生命的代價重創了鬼王常,保護了他麾下的妖族眾生。
當那朵花兒再次沐浴銀色的月華時,她很孤獨。她看到周身都是黑色的塵埃,一段燒焦的粗壯樹幹橫亘在身前。堃山迎來了一場雨,像是上天也在悲泣這場殘忍的屠戮。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自己為什麼站在這兒。
她的腦海中,只有一顆參天巨樹為她撐起一片樹蔭。她坐在樹下仰望星空,群星之間,月光柔和溫暖,輕撫著她的面龐。
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兒。
少女一身鵝黃輕衣,如嬌嫩綻放的花朵,卻在淒風冷雨中,被四周的凋敝悽慘驚得瑟瑟發抖。
南鏡玄匆匆走過山火方盡的堃山腳下,他沒想到自己不過下山幾日去會會琴友,曾經綠樹如茵、鬱鬱蔥蔥的堃山就變成了寸草不生的焦土。可惜山中小屋裡還有三五柄好琴,大概也隨著山火付之一炬了。他本以為這堃山中再沒任何活物,不想卻看見個小姑娘抱著一段焦木,赤著腳,在雨中發呆。
堃山平日就是人跡罕至之地,現在遭了這樣的天災,怎麼會突然有個小姑娘在呢?「你……還好嗎?」雖然語氣中帶著猶疑,但南鏡玄還是把傘撐在了小姑娘的頭頂,他鍾愛的琴便也因此淋在了雨中。
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叫什麼?你怎麼在這兒?你家人呢?」南鏡玄將背上的琴取下,又脫了身上寬大的外袍,把被冷雨淋透的小姑娘包裹起來。
面對他一連串的問題,小姑娘張開了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不會說話?」南鏡玄有些惋惜,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竟是個失了聲的啞者。但越是如此,便越激起了南鏡玄的對她的憐惜。
他看著小姑娘緊緊抱著幾乎與她同高的焦木的樣子,就像一個樂者牢牢抱著心愛的琴,不禁露出一絲笑意,向小姑娘言道:「不管你是誰,為什麼在這,這麼大的雨,你一直站在這兒是不行的,先隨我離開吧。」
小姑娘驚魂未定的雙眼中湧出了溫暖的淚水,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叫做眼淚。
與南鏡玄一起走了很遠很久,直到南鏡玄在另一座高聳入雲的山中蓋起了新的小屋。當然,小姑娘生平第一次,也有了自己的房間。
以前的琴都沒了,最後的一把也淋了大雨變了形,南鏡玄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每日在山中尋找合適的木材,再築新琴。而那小姑娘便相隨在旁,看他敲打勘察那些樹,眼神裡帶著異樣的情緒。
南鏡玄覺得小姑娘是不喜歡他去砍樹做琴的,於是問她:「你不喜歡我伐木麼?」
小姑娘點頭。
南鏡玄又問:「為什麼?」
小姑娘卻是不肯出聲了。
於是南鏡玄又試了幾次,小姑娘總是跟在他的身後,用異樣的眼神看他。南鏡玄沒辦法,只好再拿出那柄變了形的琴,修修整整,竟將它修好了。
南鏡玄奏琴,小姑娘便在旁聽琴。聽得開心了,便會眉眼舒展著笑,聽得傷心,就皺著眉頭傷神。南鏡玄沒來由的喜歡她,這孩子很有股靈氣,除了從不與他說話,一切都很好。
一日,南鏡玄見小姑娘聽琴聽得入神,便突然停下,小姑娘怔怔看著他。南鏡玄起身道:「你這麼喜歡聽琴,我便來教你奏琴吧。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還可以奏與自己聽。」
不知為何,南鏡玄就是知道會有那麼一天,這小姑娘會突然離去,就像她突然的出現。
而小姑娘聽他這樣說,轉身便跑回房中。再回來時,懷中卻是抱著那一段焦木。她將焦木塞在南鏡玄手中,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像是做出了很大的決定。
南鏡玄明白,既要學琴,自然要先有一柄琴。這孩子是要他以此焦木為基,給她做一柄琴。
但是這木頭已經焦成這樣……南鏡玄疑惑的佛摸著這段焦木,體積大小倒是沒問題,只是被火燒成這樣,他懷疑木頭的內里已經化作黑炭,根本無法制琴。
「要不我去山中伐一棵老杉木?」南鏡玄試探著問:「就一棵?」
小姑娘陰沉執拗的臉色清晰的表達了她的態度。
南鏡玄沒辦法,只好應著:「好好好,就用這段焦木行吧。」
當南鏡玄除去焦木外面的炭化枯皮後,卻被這木頭的材質和文理深深的震撼了。這上等的材料他鑄琴半生賞琴無數,竟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飽滿結實的木質就像有著生命一樣,讓南鏡玄每一雕每一刻都小心翼翼。
小姑娘默默守候在旁,卻讓南鏡玄更加緊張了。
數日之後,此琴製成。南鏡玄把琴交給小姑娘的時候,她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歡欣雀躍,反而是鄭重其事的雙手接過,就像捧著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那般凝重的神情,竟讓南鏡玄有些微微發酸。
不過很快,南鏡玄就又高興起來。與他預期的一樣,小姑娘終日耳濡目染在他的琴聲中,對韻律極是敏感,許多複雜的琴譜、指法,這孩子稍加練習,不久便能熟練掌握。沒幾年,就算是與南鏡玄合奏或是斗琴,也不落下風了。
有次斗琴,南鏡玄一時疏忽,小姑娘第一次取勝。南鏡玄看她可愛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言道:「我南某人一生痴琴,從未想過會有徒弟或是子女,如今你我二人亦是師徒又如父女。終日群山之中,以琴為伴,相守相依,當真是卿須憐我我憐卿,今日起你便做我的義女,取名南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