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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舟倦懶笑道:「誰讓魔君我不發威,鬼雄老頭……就當我是葉小舟。」
「你只是葉小舟……就已很好。」聆笑了笑,她也疲倦極了。但這次,她決意絕不會比葉小舟先陷入沉睡。她要遵循她的諾言,陪伴葉小舟一直到最後的盡頭。
「還好……你沒有讓我去追鬼雄老頭。我想就這樣……一直……和你在一起。」葉小舟的睡意越來越重,口齒都有些不清楚了,但她還是固執的說出了心底里的話語。
「好,我們再不分開。」 聆輕聲應下。
葉小舟滿意的揚起嘴角抬眸去看,眼帘沉重,目光眷戀。
這一眼,千年。
「我帶你去個地方。」聆繾綣牽起葉小舟的手,比血色染紅海灘那夜時還要緊。
「嗯。」毫無保留的,葉小舟將自己的意識完全交給了聆,就像向摯愛的人鄭重敬獻了自己。這感覺里的一絲悲傷,是那個滿月的夜聆離開時,她無法挽留的崩潰無力。但隨之而來將葉小舟洶湧吞噬的,卻是令人鈍痛上癮的幸福。
漸漸合上雙眼,一抹染著赤紅的金色亦緩緩褪去。就像絢麗的夕陽霞光淡然隱沒於寧靜海面。葉小舟和聆的身形輕輕消散,幻化成湛藍和清白的柔軟光輝,深深牽絆纏綿,歸依在最初相逢的那片滄海。
從此,有人執念成魔,執念終於釋然。有人空虛紅塵,心房也終於充實飽滿。
虛無世界不復存在,堃山幻境亦不攻自破。
此時山中林樹已被業火焚成漆黑焦木,騰起濃鬱黑煙,如烏雲蔽日般籠罩半空。
眾人腳下土崩石裂,枯骨腐肉、亡靈餓鬼源源不斷從深淵中被釋放出來。殘酷戰場中再沒有一隅清淨之地,就連合盟最敏銳最凌厲的弟子身上也沾滿了污濁,或是鬼變同門未冷的鮮血,或是十方惡鬼的腐臭膿血。
九州十二門終於真切目睹鬼獄洞開的真正模樣。更唏噓那待宵花靈竟以不同視角不同身份,再次目睹人間煉獄的場景。
南卿已不是當初那一朵弱不禁風的飄零野花,也終於體會到妖王離最後護下它時的悲愴心境。冒著業火的炙烤將一隻只放肆縱火的鬼煞刺殺,南卿的雙手顫抖不已。她也想不顧一切的去保護堃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枝一葉,但所有的努力在肆虐的鬼煞面前卻顯得無比蒼白。
更糟糕的,南卿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中,辨不清是為堃山中一切重蹈她曾經覆轍的生靈哀傷,還是為打心底里瘋狂滋生出兇狠殺意的自己而感到畏懼。
正痛苦間,一道細密的銀色輝光疾速擦過南卿的臉頰。南卿下意識側身躲過,卻見那銀色細光正中身後一隻鬼煞眉心。鬼煞轟然倒下,眉心銀針須臾化作一縷游離氣息消散不見。
南卿虛驚一場,即向銀針的主人點頭致謝。而那銀針的主人顯然已經透支了太多體力,面如薄紙,慘白得很不好看。
「別為難自己……咳咳……做些擅長的吧。」儘管筋疲力盡,非雲的聲音依然冷靜從容。
南卿知道非雲說的是什麼,讓她忽然感覺背後的古琴風木離有如萬鈞之重。
這樣一場亡命的廝殺足以讓最清明的合盟弟子都殺紅了眼睛,仿佛每個人已經沒有了正邪善惡之分,都只是為了最原始的活下來的欲望在戰鬥。非雲忽來的一句關切,卻細緻入微的直達了南卿的迷茫。
「可眼下這樣,琴聲還有用麼……」南卿有些猶疑。並非不信非雲,而是不信自己。
「咳咳咳咳……」非雲的氣喘咳嗽愈加劇烈,仍堅持道:「這問題來時我也想過,咳咳……如此惡戰可需要我這麼一個無用的人……」
南卿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非雲才不是無用的人,她剛剛還在鬼煞刀下救了自己。更別提她已帶領其他青遙師兄師姐化解了多少同道為鬼煞所傷的痛苦。
非雲見南卿已經理解她的苦心,點點頭不再多言。省下的力氣她還要再多做一些自己擅長的事。
帶著三分感懷,七分敬意,南卿目送非雲與三兩青遙弟子匆匆離去。再風木離取在身前時,南卿眼中的迷茫恐懼和無力悲憫已經驅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然的篤定。
悠揚琴聲就像清澈溪流蜿蜒婉轉在血腥屠戮中,為所有麻木的靈魂帶來一絲生的氣味。合盟弟子終於又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只知殺戮的傀儡,他們如今仍是活生生的人。
琴音穿透煞氣,眾人忽見兩道朦朧身影於硝煙中相依而立。兩人雙手相牽,四目凝視,仿佛周遭的一切戰火紛擾都與她們無關。
「歡迎回來。」湯沐冉察覺那兩人的氣息,釋然輕笑,只在唇邊輕聲呢喃。
凌非焉正短暫陷入驚訝中,沒有聽到湯沐冉的私語。先前她決定催動玉樞璃讓天御大神的仙元回歸,就已經做好世上再無凌非焉的準備。可她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竟恢復了自己神識,再次真切站在了堃山的廢土焦林里。
「你,眼睛……」 比起自身的回歸,更讓凌非焉震驚的是面前殷殷注視著她的人。
「眼睛?」持歌風扇的人一開口,便知她還是那數年前才入紫麓山不久的小道師。
初一雙眸清淨明朗,沒有半點赤金的魔意。凌非焉又驚又喜,如何也沒想到她翻便聞聖閣都找不到解決辦法的問題,怎麼就忽然煙消雲散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