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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凌非焉連連動了幾筷,初一怕她太久未進米食忽然吃多傷了腸胃,忍不住笑道:「便是我的廚藝頗合凌尊口味,凌尊也要小心慎用,莫破了昔日苦修的辟穀之功。」
凌非焉一聽,突然放下筷子,假慍道:「做了這許多美味飯食誘我破功,又不許我貪食動筷,你倒是居心何在?」
初一趕忙起身把凌非焉的筷子送還凌非焉手中,緩和道:「我與凌尊玩笑的。這些菜色都和少祭師確認過,乃是效果不錯的滋補之物。清而不涼,滋而不膩,兼顧陰陽益氣補血,最適合凌尊現在的身體狀況,便是多吃些也無妨。」
凌非焉繃著臉接過筷子,示意初一坐回去,正色道:「先前你說要與我邊吃邊聊,現在飯也吃了,便說說你是如何擺脫混沌,重歸清寧的吧。」
初一聞言,異色雙眸中染上自責神色,腦海中又浮現出那許多再不願回首的畫面。沉默片刻後,初一才低聲與凌非焉敘說道:「被魔心侵占意識的感覺就像軀殼失去了靈魂。混沌中亂象叢叢,我眼中所能見的是一場由塵世蔓延到仙霄的屠戮廝殺。仙君神將與邪魔惡鬼鏖戰不休,周身有無數刀光劍影向我逼迫而來。而我卻似乎無心戀戰,只想去尋一個模糊身影,就好像這是一場本不該屬於我的爭鬥。可我和魔心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持,猶如囚在籠中的困獸。魔心想要衝破禁錮大肆宣洩破壞,而我想要的,便是恢復神識重獲自由。」
「確是如此。」凌非焉回憶道:「那日東海岸邊,你不但險傷潮生宮二十幾名祭師性命,還與阻你殺戮的我大打出手。儘管他們都將你當做邪魔看待,但我卻依然從你墨色的眼眸中窺見了你原本純正善良的心性。」
「我知道,我都知道……從你我在心照幻境中視線相對的那一剎起,我便看清了混沌中的模糊身影。我的魔心畢竟是葉小舟所遺,便是深處混沌中,她念著想著的人永遠都是天御大神聆。就像我,無論何時想見想尋的人也只是你。」初一說著愧疚的低下頭去,繼續道:「可惜在東海岸邊時,我仍不能掙脫魔心束縛,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傷害潮生宮的弟子,不去傷害那個漁家孩子,不去……傷害你……」
凌非焉雙目緊閉血染白袍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終成魔魘,死死纏緊初一,讓守候在凌非焉身邊每個日日夜夜都變得無比煎熬。此刻,她終於可以將這份愧疚之情親口說給凌非焉聽。她甚至不求凌非焉的原諒,僅僅是還能清醒的以自己的意志與凌非焉述說一切,便足夠無憾心滿意足了。
就這樣,初一的聲音微微哽咽著,眼眶瞬間變得濕紅。凌非焉見了,心中亦是心疼難過,下意識伸手握了握初一放在桌上的手。初一微微一怔,抬起眼眸。凌非焉自知不善安慰他人,不自然的收回了手,卻沒有收回堅定溫和的目光。
為此,初一艱難扯出個乾澀苦笑,又道:「我不願魔心傷你,一直與它抗衡。直到後來,你在海岩上以身體護住漁家孩童被魔息擊中,那股巨大的衝擊仿佛狠狠粉碎了我的心臟,讓我痛如刀割,恨不得飛身上前代你受下。也就是那時,我眼前的亂象忽然變了模樣。你鮮紅的血色溢滿了整個視野,仿佛瞬間在海岸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火焰里群魔屠戮海村,村民死傷無數哀嚎遍野,流淌的鮮血甚至將海水也染成了紅色。海岸亂石中也有個在瑟瑟哭泣的孩子,頃刻間便要斃命在邪魔刀下……」
「那是,葉小舟。」凌非焉輕嘆。
「嗯。」初一深深應道:「我想便是凌尊救下漁家孩童的一幕與千年前天御大神救下葉小舟的瞬間交織重疊,才讓那混亂魔心霎時脆弱動搖。我亦實在掛心凌尊安危,深恐凌尊為魔息所傷,奮力想近去凌尊身旁。急切中只覺身體裡忽然迸發出無窮的力量,我尚不及防備便已踉蹌跌在凌尊身邊。待我不顧一切爬起身來緊緊抱住凌尊時,便發現神識已奪回了身體,我也是真真切切的將凌尊擁在懷中了。」
「嗯……咳咳……」聽到此間,凌非焉尚不能猜透初一的神識到底是如何迴轉歸來,倒是聽了許多初一在混沌中如何執著於她,自己受傷時初一又是如何心繫於她的「情話」。再聞那日最後自己果真是被初一緊擁入懷抱回民舍的,更是倍感羞澀。於是她清清嗓子,向初一問起別的,道:「這麼說,你是趁著心魔脆弱,才一舉奪回神識的?」
初一慚愧道:「大概就是這樣吧。但是……」
「但是什麼?」凌非焉見初一神情之中尚有憂慮,猶疑相問。
初一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現在還不敢斷定自己是否真的徹底擺脫了心魔。那時我懷中擁著受傷的凌尊已是十分失措,被凌尊救下的漁家孩子不知我已恢復神識,還當我是個傷人的惡魔。他用兇狠的眼神狠狠瞪著我,我竟感到心中霍然騰起一股難抑的憤怒,就好像在怪罪這個孩子連累凌尊受傷。那一瞬間,我揚起了燃著魔息的手,險些便要一掌擊下以那孩童出氣。」
凌非焉全然不知初一神識歸來後還有這般意外,亦皺起眉頭,一言不發的等著初一繼續說下去。
「我分不清那時是自己心中的混亂,還是受魔心影響後百倍擴大的憤怒。還是說,這就是凡人淪入魔道後的樣子,心中全是執念,瘋狂的想要攫取和宣洩?」 初一說這番話時,語氣里透著自我質疑的絕望和哀傷。那隻金色的眼眸也暗暗閃爍著,仿佛有另外的意志在靈魂深處偷偷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