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頁
此一言正問到了佟書樓的心坎里,他也不太理解何佟文冠將算天幡傳給他的用意。於是他攔住抬手要敲門的張子原,將耳朵貼在窗外細聞。
只聽房內佟文冠的氣息已是十分微弱,但仍勉強言道:「算天幡隨為父築下殺孽,邪性極重,堂兒你定力薄弱,留算天幡在身邊只怕會入魔成災,痛苦無盡。」
佟書堂聲音一驚,繼而問道:「難道佟瞎子拿了算天幡就不會入魔嗎?」
佟文冠喘了口氣,解釋道:「管不得那麼多了,我兒無恙便好。何況佟書樓資質平庸,就算拿了算天幡也難與之共鳴,倒是個封印此幡的合適人器。為父西去後,你且安心修習陰陽之術,多添福壽,就此離算天幡遠遠的,莫再相近。」
佟書堂在屋內點頭,佟書樓在屋外聞得,默默握緊了拳頭。張子原尷尬的看向佟書樓正要說些什麼,佟書樓卻掙脫了張子原的拉拽,轉頭跑出了院落。
那一夜佟書樓回到房間與剛拿到手的算天幡相對獨坐到了天明,他感到血脈中有一股難以壓抑的衝動在喧囂鼓譟,可他沒有像往日那般去克制,而是任由恨意在思緒里瘋狂滋長。
第二日,佟文冠與佟書堂被人雙雙刺死在房中,不知兇手與他們有多大深仇,竟以利刃將他們的屍首戳得血肉模糊。何況佟文冠已是連三日都撐不過的將死之人,究竟怎樣的怨恨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結果他的性命。
家主與少主一夜之間離奇殞命,玄師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眾人即刻想到請佟書樓出來主持事理,卻發現佟書樓並不在府中。張子原最先來到佟書樓房間尋他,但見佟文冠贈與的謀略經書都完完好好的擺在桌案上,唯獨找遍整間屋子都不見算天幡蹤影。
「糊塗啊!!!」張子原隱約已猜到兇手是誰因何行兇,不由憤懣拍案。想不到一向忍辱負重的佟書樓並不是他和佟文冠以為的那樣是個寬宏海量的君子。
而如今大禍已釀,再怎樣也無法挽回。
十數載春秋歲月,閱盡佟書樓所留謀略經書的張子原已是朝中重臣天子欽差。微服巡查的路上,他在轎中遠遠瞧見個落魄的算子正在街邊行走。別的不說,只那算子手中的布幡便讓他心頭一震,心底里永遠未得平息的記憶瞬間翻湧而來。
張子原連忙從轎中跨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落魄算子。算子似呼嚇了一跳,回頭相望。兩人各見熟悉面孔,紛紛呆立許久。
「子原兄。」佟書樓拱拱手,向張子原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苦笑。
張子原卻道:「是你吧!害了玄師大人和書堂少主性命的兇徒,是你吧!」
佟書樓聽了,白色的盲眼微微顫動,卻又從黑色的那隻眼睛裡流露出恨恨之意,笑意一收,不悅道:「你我兄弟多年未見,怎的一見面便談這些不快之事!」
張子原見佟書樓的神情便知自己所猜無誤,只是他未曾聽得佟書樓親口承認,這多年耿耿於懷的積鬱便難肅清。於是他提高音量,憤怒道:「玄師大人待你不薄,將畢生所學和法寶秘籍都傳給了你,你怎能如此恩將仇報!!」
「恩將仇報?!」佟書樓眯起眼睛,看了看手中算天幡,似快意又似痛苦道:「給佟書堂做替死鬼算哪門子的恩情。他給我最大的恩情,不過是讓我看透我佟書樓此生便是個天大的笑話。」
張子原就知道佟書樓是為此事耿耿於懷,懊惱道:「我原以為你是個心胸開闊的人。可恨你如此聰穎,怎麼就偏偏不懂玄師大人的良苦用心!」
佟書樓憤恨道:「他的用心不是已經明明白白的說出來了?子原兄與我同在門外聽的清楚!」
張子原亦大怒道:「以佟書堂的德行,玄師大人若不那般哄騙徹底打消他的念頭,你以為以憑你小子稀爛的道行能斗得過佟書堂?!留得住算天幡?!!」
「我!!」佟書樓心中一顫。自出生開始就深陷卑微屈辱的他從未想過會有人處心積慮為他謀劃些什麼好處。所以當他無意聽到佟文冠與佟書堂的對話時,早就被強烈的背叛和巨大的羞辱蒙蔽了理智。
可惜佟文冠十分了解自己的兒子佟書堂卻算錯了佟書樓的性格。又或是天意弄人,若那時佟書樓不在窗外窺聽,大概就不會橫生這許多不該發生的悲哀。
張子原所言,佟書樓未必盡信卻又十分震動。他不願承認是自己瘋狂失控的情緒殘害了這世上唯一賞識過他的人。他寧肯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話語,篤定是佟文冠利用他在先,也不願因張子原的一席「猜測」就為佟文冠在內心裡平反。
多少年,他都過不去心中這道坎。一旦相信張子原,就意味著要背叛自己這麼多年堅持的信念。而他之所以留下謀略經書卻拿走了算天幡,不正是因為他一直不甘被佟文冠烙下「資質平庸,難持算天幡」的烙印麼!
張子原從佟書樓的獨眼中看到了翻滾的情緒,他既知佟書樓並非雲淡風輕之人,便知算天幡在他手中的危害,於是試探道:「書樓賢弟,有一件事玄師大人所言不虛。算天幡的確殺孽深重,你若不能安守鎮克,反倒會受其所累遭其反噬。今日我與你再逢他鄉,想來必是因緣際會。你信兄長一言,將這算天幡葬在玄師墓旁,與他老人家稽首認錯,莫再執著下去了。」
「稽首認錯?」佟書樓向後退了幾步,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為什麼是我的錯?為什麼又是我的錯?!!」再想到張子原說算天幡會反噬他,便將算天幡猛的向張子原一擲,大聲叫道:「我不去玄師墓前!我不要看他!!要去你去!!!這柄破布幡你若喜歡,我就把他送給你了好嗎?我不要了!!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