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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一口氣說了許多,凌非焉卻只專注的聽著,並不答話。初一怕凌非焉不耐煩,偷看她的臉色。凌非焉卻是點點頭,示意她但說無妨,想講便講下去。
初一嘆息一聲,拿起竹籤撥了撥火燭。跳動得燭影撩撥著她不安的心弦,觸動著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沉情。她還從未與誰這般細緻的說起過自己的身世。
少時,當她扛著桃木劍,背著藍布包裹過州穿府與人捉妖時,便總愛盯著集市上那些環在父母身邊嚷著買這買那的孩子,艷羨之情溢於言表,連師父都總笑她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年長後,她走慣了江湖,也學會了隱藏情緒。甚至有時會笑著與流浪的乞兒買些吃玩,帶他們高歌起舞,開開心心鬧上一陣兒。
但她的心中,卻從未放下這個結。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再回東海,再細細的尋覓……
可惜,靈犀子卻帶她越行越向西北,終究是離海越來越遠。
今日,凌非焉忽然與她說起過去。初一雖不知緣由,卻見凌非焉言語柔和,神情關切,心道或許是因凌非焉與她一樣也不知身世故鄉,不由惺惺相惜,仿佛與她道盡心中舊怨才能釋懷。
嘆息過後,初一放下竹籤,無奈道:「所以,雖然我一直把白浪村當做故鄉,但其實那裡並沒有我的父母。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長什麼樣子,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兄弟姐妹……唉……」
僅僅是對親人和身世的幻想,便讓初一時而幸福時而失落。她眼神里的光彩又暗了下去,回望著床邊小櫃,難掩哀傷的與凌非焉說道:「可惜現在銀鎖也碎了。本來銀鎖上有個淺淺的安字,你說,我會不會是姓安呀……」
凌非焉循著初一視線看去,只見那斷為兩截的銀鎖正孤單放在小櫃之上。凌非焉輕啟朱唇,張口欲言,卻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安慰的話,她實不擅長。
初一看著銀鎖發呆,忽的回神,想起自己還在與凌非焉交談,忙轉回視線,卻剛好看見凌非焉欲言又止的樣子。四目相對時,沒想到竟是凌非焉一愣,先轉移了視線。
雖然屋裡光線暗淡,雖然凌非焉臉頰邊垂下的髮絲擋住了她的神情,但初一還是在她們視線相接的短短瞬間捕捉到了凌非焉的一絲羞赧。
非焉凌尊她……
初一腦海中亂亂的,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心神驟然一盪,趕忙慌張提起桌上小壺,往杯盞里倒去,邊倒還邊岔開話題道:「哎呀,瞧我說了這麼多,要不非焉凌尊,咱們還是喝點……咦?」
小壺倒了又倒,只落下幾滴冷水。初一這才記起鈴之試回來胸口悶得緊,壺中水早就被她咕嘟咕嘟灌下幾杯,通通喝光了。於是她抓著小壺騰的站起身,尷尬言道:「沒,沒水了。我……再去燒些。」
不料,初一隻顧著去拿水壺,卻鬆開了手中的海青袍。這一起身,放在膝蓋上的海青袍便翛然滑落,掉在地上。初一一愣,又慌忙彎身去撿,沒想卻被凌非焉搶了先。
「不必了。」凌非焉拾起海青袍,拒絕了初一的提議,但語氣卻是十分柔和。她也沒有把手中海青袍還給初一,而是展開來看了看領口附近的衣襟。那裡,還殘留著利劍穿過的痕跡,凌非焉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
初一就這麼怔怔站著,拎著小壺。凌非焉果然不是來探望她的,進屋到現在,她都沒問過一句自己的傷勢,只與她有得沒得聊著奈羅國,聊著東海,聊著過去。
現在,她又,她又……
被凌非焉拿著自己的衣衫,初一實在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凌非焉端詳著的不是她的海青袍,而是在看著她……身體?這難道不是很親近很親近的人才能有的舉動嘛?初一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凌非焉看著的只是件衣服,初一卻覺得簡直比清理傷口時被凌非焉看到赤luo的肩膀時還要難堪。
於是她一刻也無法再等,忙撲上前去,用力扯回自己的衣服。胡亂卷了卷藏在身後。
手中之物被突然抽走,凌非焉明顯不是很開心,盯著初一的眼神中透著微微不滿。
初一被凌非焉的眼神威懾到,心虛的退了幾步,好在凌非焉沒有繼續逼迫她的意思,很快就轉過頭去,恢復了清冷的聲音,向她詢問道:「我能……看看那把鎖麼?」
「你,你看就是。」初一為了分散凌非焉的注意力,馬上應下。
得了的初一同意,凌非焉立刻走向床邊小櫃,背對初一將兩瓣銀鎖拿起。仿佛怕引起初一懷疑一樣,她還略略調整身姿,試圖擋住初一的視線。然後才在掌心中微微運起道法,細心感受著銀鎖的回應。
可惜,兩瓣殘鎖卻只如普通銀片,毫無咒法氣息。這與她初次將銀鎖握在手中,以道法試探時的感應完全不同。她不甘心,又將兩瓣殘鎖勉強拼在一起,再以道法相試。可惜銀鎖被毀嚴重,別說依然對道法毫無反應,就是想將鎖上的「安」字重新再現,也變成奢望。
凌非焉心中一震,失效了!這把漁歌安魂鎖已經測底失效了!它再也不能守護鎮克……
「看不清吧?我幫你照……啊!」
凌非焉正一心沉浸在對漁歌安魂鎖的擔憂中,卻沒注意初一已然舉著燭火來到身邊,直到初一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她才慌忙收了道法,猛然轉身。沒想到這一轉,險些撞到初一手中火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