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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非焉一向獨立,很少受人這般照顧。依她性格,此時若能自己起身便絕不會接受他人照拂。但這次她沒有再固執的堅持自己的清冷倔強。她知道自己可以坐起身來,但她就是想讓初一靠近她,擁著她,觸碰她。待到初一將她安穩靠在床邊又想迴避時,她便將本該用在起身上的氣力用在了手臂上。
凌非焉抬手撥開初一刻意遮擋在眼前的幾縷劉海,那一金一墨的眼眸便真切映在了她的眼中。這樣的結果凌非焉早已有所準備,所以她並未有太多訝異。她只是細細凝望著初一,體會著終於可以與心系之人兩兩相視的欣悅。
視線相觸得如此猝不及防,初一還來不及防備便被凌非焉柔情似水的目光柔軟了心牆。凌非焉的目光中有溫情有心酸有疼惜,或許還有許多其他複雜情緒,但卻唯獨沒有怪責與失望。只可惜凌非焉越是寬容厚愛,初一便越是難以原諒自己,終於還是避開了凌非焉的眼眸,黯然埋下頭去。
「非一……」凌非焉不喜歡初一如此謹小慎微的樣子,呼喚聲中帶著決然的鼓勵。不知是傷處疼痛使然還是選擇遵從內心渴望的自我突破,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撫上了初一的臉頰,不自覺蹙起的眉宇間頃刻便滿溢了一觸即發的情愫。凌非焉的聲音也哽咽起來,千百年前世今生的絮絮相思竟只凝作一句簡單的詞彙。
「是我……讓你受苦了……」
便是這簡單的一句話,瞬間讓初一徹底紅了眼眶。許是經脈閉合太久,凌非焉貼覆在她臉龐上的手指略顯微涼。初一記得凌非焉的掌心曾是那麼舒和溫暖,讓她那麼留戀嚮往。她也曾無數次幻想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凌非焉會接納了她心意,再用這雙溫暖的手將她牽起。可現在,凌非焉終於終於向她敞開了心扉,她卻已與凌非焉人魔殊途,再沒資格接受這遲來的柔情了。
「凌尊……對不起……」初一哽住喉嚨,抬手覆在凌非焉撫著自己臉頰的手上,輕壓著凌非焉的手指,放任自己用肌膚奢侈感受凌非焉指尖帶來的觸感。
凌非焉疼惜不已,由著初一牽扣自己的手掌撫過初一的面龐。哪怕她的手指正被緩緩帶向初一的唇邊,須臾便要觸到曾瑟瑟親吻過她的雙唇,凌非焉也沒有一絲想要收回手去的念頭。她想細細去感受那微微啟齒卻欲言又止的柔軟,她想在這不知身在何處的小小房間中,在與她牽纏糾葛數世輪迴的人面前彼此傾坦心跡。她願初一那迷茫清冷的金色眼眸也好,還是水霧氤氳的墨色瞳眸也罷,都永遠永遠清晰映上她的容顏。
而此時,初一已將凌非焉輕軟的素手緊緊盈握。無論眼前人默默無言的許可,還是心境中凌非焉向她毫無保留的呈現,她都已知曉且確定了凌非焉的心意。初一知道,即便現在就這麼深深的將親吻落在凌非焉的指尖,凌非焉也不會再與她說些什麼天道大義同為女子的話來為難她了。
然而,凌非焉畢竟還是凌非焉,是天御宗的凌尊首徒,是在人間歷此情劫的天御大神。凌非焉越是對初一的情愫給予回應,初一便越是懊恨前世葉小舟如何那般霸道強扯著聆淪入情殤,更悔責今生自己為何沒抵擋住滌玄真境中的折磨,以至於心魔終起重蹈覆轍。
仙與人,人與魔,便是情起至深,也終將無果麼?
若我落入魔坳永世沉淪,就此斷去一切情愫糾葛,是否能助非焉凌尊勘破情劫,重歸九霄再續仙緣呢……
想到此間種種,初一牽著凌非焉的手怔怔停在半空。她禁不住抬起眼眸去望那心愛到痛的人,但見凌非焉也正深深回望著她,目光里壓抑著幽幽而動的期待,初一終究還是心下一橫,將那微涼的掌心拉離了自己面龐。
不敢親近又不舍遠離,初一難掩悲哀頹喪,欠了欠身,留給凌非焉一個孤寂中透露著無助的背影。耳畔卻又小心翼翼的傾聽著,唯恐一個恍惚便錯過了凌非焉的聲音。
可惜,房中就此陷入了真空般的沉默,安靜得凌非焉竟好像隱隱能聽到些海浪懶懶拍打海岩的聲音。
須臾,初一在這片漫長的安靜中平復了洶湧混亂的情緒,一啟齒又難忍悲愴,低聲道:「我或許,從今以後再不能隨凌尊一起回到西嶺紫麓山……再不是天御宗塗明宮的凌非一了。如今這幅模樣,既不能如凌尊期許得成大道直登九霄,也不能安安穩穩的做個行俠濟世安護一方的道師,我應該……讓非焉凌尊徹底的失望了吧……」
凌非焉聞言微微一怔,繼而便憶起這段話正是初一在紫麓山青石台階上向她表白心跡時,她對初一說過的話語。凌非焉苦苦而笑,當初那麼大義凜然的勸解如今看來竟都成了口是心非的笑話。因為她發現現在的自己既不在意初一能不能繼續去當道師,也不願初一修成大道直上九霄做什麼勞什子的仙人。她這堂堂天御宗天樞宮的凌尊首徒,那個冷情寡慾的凌非焉,竟俗氣到想要的不過是與眼前這個人一起安然度過未來的緩緩時光罷了。
而這刻,初一尚未料凌非焉會為她動了棄去修真問道的念頭,還陷在深切的怨艾中。忽而背後傳來凌非焉的聲音,令她全身為之顫慄不已。
「你是怎樣,與我都是相同。」凌非焉頓了頓,向前俯身,唇齒幾乎湊在了初一的耳邊,一字一句鄭重再道:「你只說,對我的……心意……可與往昔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