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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道靈仙尊見非焉非茗二人離去後,又轉過身來,長嘆一聲,與明崖和明陸道:「執意讓非焉前去東海並非是我道靈老朽偏袒天樞宮人,也不單單是身為天御宗弟子見不得仙祖轉世蒙難。蓋因此乃非焉宿命所致。」
明陸聞言一怔,疑惑道:「非焉的宿命?」
「該來的終究會來……」道靈捻著雪白的鬍鬚,眯起眼睛,思緒仿佛回到許久許久的時光之前。
那時天御宗尚陷在「天御之殤」的重創中未曾恢復,夜幽石流落在外成了道靈最為掛念的心事。因此,他更是暫停閉關問道,由問天塔出來一路沿著道韌可能到過的去處仔細探尋。
待道靈來到道韌的故鄉趙家集,這個曾經漁歌陣陣稻米飄香的祥和小村已化作滿目瘡痍,到處都是被魔物業火焚燒的殘垣斷壁,滿耳儘是悽慘號泣之聲。沒有尋到道韌的後人,也無夜幽石蹤跡,心知趙家集橫來之災皆因天御宗失了夜幽石而起,道靈更是悲情切切心神難安。
不知去留之際,忽有一十二三歲的少年懷抱嬰兒立在身前。道靈只道是自己太過心傷,並未注意少年來時動向。又道少年是這趙家集的村民在魔難中失去了家人,便向那少年關切詢道:「孩子,你的家人也罹難了麼?」
少年搖頭道:「是她從此無依。」
「她?」道靈意識到少年所指便是懷中的孩子,又以為這少年與這嬰孩或許不是一家,一想到這孩子尚在襁褓便已失去至親,不由嘆息道:「唉,無妄之難累及蒼生,皆是我等過錯……」
誰知少年卻冷冷言道:「不過是自種孽因,自食其果罷了。」
沒料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竟會說出這般話來,道靈心頭一震,正要仔細端詳少年,卻被少年將那嬰孩塞在懷中。道靈下意識接下孩子,正要詢問。少年腳下輕點便已退開很遠,唇齒未動,清亮的聲音就陣陣傳入道靈腦海。
「她與天御宗有緣,你且精心將她撫養長大。有朝一日魔君現世之日便是她此生歷劫之時,只管讓她去就是了。」話音未落,少年便像忽然來時那樣不見了蹤影。
道靈怔怔抱著懷中嬰孩,若不是那孩子的重量就在臂上,他真懷疑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然而襁褓中的孩子睡得甜穩安詳,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動盪紛擾都與她的清夢毫無相聯。道靈不由得將懷中孩子抱緊,愈加心疼感慨。
究竟是怎樣的宿命,才會讓一個剛剛出世的孩子去承受魔君現世才能渡破的劫難啊。
將嬰孩帶回天御宗後,道靈為她取名非焉,便是因此一問。非焉是個女孩,就此托給明心照看。待到非焉又長大些,才轉回天樞宮拜在明陸道尊座下。
往後的歲月,非焉盡如少年所言與天御宗道緣不淺。幼時通過入宗試典,少時又得上古法器,年紀輕輕便達鶴宇之境,更是五宮首徒中的佼佼者。只是凌非焉面頰上時常帶著清冷,目光中也難掩彷徨迷茫,好像她本不屬於此間,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凌非焉成長出眾讓道靈心中甚慰,也愈加不安。夜幽石尚未尋回,銀眼夜魔亦未捕獲,不知何時魔君也將重現於世。那少年所言,隱隱有仙塵再亂之兆。凌非焉的劫,將對這一切有怎樣的影響?而那神秘的少年到底是什麼人……
道靈深藏心中的所有疑惑,終於在凌非茗帶來的消息中迎來了解答之期。魔君轉世之人竟是門下弟子,凌非焉從不知少年所言便自求前去化解,整個事情的發生和發展就像冥冥中已經寫就的故事,讓道靈不得不遵從少年的指示,放凌非焉去面對此生的命劫。又或者,是因為道靈發現他允准凌非焉請求的瞬間,她眼中的堅定終於驅散了的曾經迷茫,煥發著生命鮮活的神采。
而此時,東海的滄浪怒濤中正有另一道靈魂在混沌中飽受煎熬。初一不知自己被囚禁在前塵的幻境中過了多久,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早已不在湯沐冉的心照幻境中了。
湯沐冉引導她回溯的前世,充釋著溫暖、幸福、悲切與哀傷。她的神識仿佛與葉小舟合為一體,由生至滅,每一絲的情緒,每一寸的感覺都是那麼真實。
初一發現葉小舟是心甘情願死在天御大神的劍下,甚至於她覺得那一瞬間就是自己親手將利刃引進了身體。她能理解那份心情,那種只要靠近所愛之人一分一寸,生死便也無謂的情愁。
當葉小舟的魂魄盡數散去後,初一也隨之落入了一片漆黑的虛無。她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加淡薄,仿佛就要消散於這個世界。但很快,在這冰冷的黑暗中,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將她最後一絲神識環繞在內,將她從絕望中挽救回來。初一感到安心極了,那人掌心裡傳來的珍惜讓她倍感親切,甚至那人手指尖微微脈動的心跳都在傳遞著對她的依依留戀。
初一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何天御大神寧願親手刺死葉小舟,也不願葉小舟被九霄仙將捕捉拿下。如果葉小舟落在他人手中,必是飛灰湮滅,永無來生。而天御大神終究是深深眷著葉小舟的,不舍葉小舟因她湮滅隕落,此舉定是想許她轉世再生,重續前緣。所以天御大神才會親自動手,又在最後一剎偷偷留下了葉小舟的一縷元魂。
然後,便有了葉小舟的轉世,也就是我麼……
可是,仙祖的天御大神此刻又再哪裡?她,還在九霄之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