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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鬼雄抓住時機又道:「葉小舟,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別說再也等不到天御,就算等到了,你還配得上站在她身邊麼?」
「聆不在意!」葉小舟聽了鬼雄的挑唆,明顯不悅道:「無論我什麼樣子,她都不會在意……我們約下……」
「可是約下共入紅塵?」鬼雄故意以極其嘲諷鄙夷的語氣,道:「那一戰托你的福,天御得仙帝饒恕,可重歸仙位繼續做她的九霄上神。沒想到天御竟自甘墮落墜下九天。你知道跌入忘塵星河那種灼肉燒骨的滋味有多痛苦嗎?都是因為你!是你累她囚在淨靈垣嘗盡虛無,是你累她墮落九霄身骨無存,是你累她九世修為毀於一旦!葉小舟,你就是天御前世的死劫!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嗎?還要陰魂不散化作哀怨殘魂,糾纏她的生生世世每個輪迴嗎?葉小舟,你不肯放自己就算了,你竟不放過天御嗎?!」
「我……唔……啊啊啊……」葉小舟的眼眸中洶湧起痛苦的漣漪。鬼雄刻薄的言語像一把利刃,殘忍割開了葉小舟久久不敢面對的心底深處,逼她直視那血淋淋的永生無法消除的內疚。
如果今日的後果都是自己一步步造成的,葉小舟應該希望自己從沒有逆上九霄,沒有執念成魔,沒在小竹屋冒犯褻瀆上神,沒在明月下醉飲桂花雪,沒有在春情初萌後便將情意和身體都向那淨淡的人坦誠相托。甚至在那個血浪翻騰的夜,她的性命就應該順理成章的亡在刀下,而不是被那溫柔的人牽起了手。
然而葉小舟再次對自己感到絕望。鬼雄說得對,她本就是個註定成魔的邪惡坯子。因為她發現,就算一切回到與聆初識的夜晚,她還是會重蹈覆轍,以愛為名,一步步將聆拉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所以,如果活著便註定不能對聆付出愛意,如果活著就會將聆逼上末路,一切無解的最好的開始,就是自己去死。
糾結著,葉小舟與幻象過招的動作遲緩下來。她眼中的痛苦神色開始變得混沌迷亂。
鬼雄很滿意葉小舟的情緒變化。他見過無數執念幽深的怨魂,深知它們怨念雖重邪能至強卻十分脆弱。只要戳中它們的痛點,甚至不需吹灰之力即可讓它們陷入躁鬱混沌,自行覆滅。
而葉小舟的痛,就是她的愛。
是她未有克制的愛將所愛之人毀滅。
聆越是不悔恨不在意,她就越痛苦內疚。
難怪當初九霄誅心之痛也不能阻止葉小舟心甘情願的走向聆的劍鋒只為赴死。難怪那時只要能見聆一面觸碰聆一分,她便是飛灰湮滅也慨然無憾。
聆的幻像再次舉劍,葉小舟竟真的起了亡在劍下的念頭。
鬼雄迫不及待的控制著幻像使出最後殺招,他想快些解決葉小舟這個不定因素。堃山中突然出現的強大仙元讓他十分介意,也很是疑惑。那篤定而沉厚的真氣他曾與之交鋒,不就是天御大神聆的仙元麼。
鬼雄一時想不出天察口中玉樞璃都已熄滅的墮仙怎會忽然「起死回生」,不過他也因此愈加興奮。真是天御來了也罷,剛好親手將這對仙魔怨侶一併斬殺乾淨。
「去死吧。」鬼雄於暗處道。
此刻,陷入自我混亂的葉小舟已不被鬼雄放在眼裡,就連那句去死吧似乎也是說給天御聽。
長劍迎著心口刺下。
時隔千年,葉小舟的殘魂再次臨近存亡界點,攜著初一的身體走向生死之間。葉小舟卻只是怔怔站著,目光空洞,唯有歌風扇中洶湧的海水瘋狂拍擊席捲著礁岩,折射出這具身體中兩個交錯的靈魂正在激烈的糾纏交鋒。
長劍切破白衫,將入皮肉。一道白煉劍氣雷霆而至,將長劍擊飛甚遠。長劍尚未落地便化作一團黑霧消散無蹤。
「小舟。」溫柔的聲音浸滿深情,輕聲喚醒了陷入混沌的邪魔。
「聆……真的是你……?」葉小舟目光閃爍不定,那是喜悅與悲傷的瘋狂交替。
荏苒千年,葉小舟曾是弟子萬千的立派宗師,曾是臨仙近魔的青玄道者,也曾是亂上九霄的邪祟魁首。而此刻,她卻僅僅只是那個在竹榻上澀澀向聆敞開衣襟的懵懂少女。一雙令鬼煞亦畏懼三分的三環邪瞳,竟怯怯得不敢與聆對視。
「天御!」幻像驚詫又憤恨的嘶吼,聲音含糊重疊,像是隱藏著另個人的聲音在內。
聆並不多言,起劍直挑。
幻像即以煞氣在掌中又化出一柄劍來,迎頭直上與天御大神戰在一處。
葉小舟怔怔凝望那道思念朝暮的身影,忽然發現令她痛楚不已的不是傷處的長戟,而是自己卑微渴望的內心。
葉小舟的手臂終於能動了,她將腹部的長戟緊緊捏住,魔息催動下長戟瞬間化作一團黑霧消散而去。葉小舟的身體也隨之復活了,她無可抑制的想要近前到聆的身旁。只要能再次與聆比肩,這千年來的所有掙扎殘喘迷茫混沌根本不值一談。
於是葉小舟步步臨近聆的身邊。聆亦目光柔和的望向葉小舟,臉上掛著笑意。那笑容不是訣別千年的哀傷,不是恨她入魔的責備,而是與她一樣的深切思念和絲毫未加掩飾的溫暖歉意。只是這樣而已,只是這四目相對的瞬間,葉小舟所有壓抑的苦楚辛酸,所有的自怨自艾都消散無蹤。
葉小舟到了面前,聆反手輕揮,葉小舟腹部的長戟之傷即刻消失不見。毫無傷痕毫無痛楚,讓葉小舟甚至分不清方才長戟貫身之傷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