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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三小姐死了。
死在船上,妙蓮湖心,畫舫。
兩個丫鬟按小姐的意思,南卿姑娘到了就不要再來打擾,待天明,接她回府。天明,丫頭們遠遠在岸邊便看見畫舫靜靜穩穩的停在湖中。
安靜,湖上沒有風。
陸念薇原本是個有分寸的人,只要不跟南卿有關。可一旦事關南卿,她就必會亂了分寸。於是昨夜,陸念薇第一次因南卿徹夜未歸,便出了事兒,大事兒。大到兩個丫頭搖著小舟踏上畫舫,看見辭別時還笑著贈與她們銀兩,此刻卻香消玉殞的陸念薇時,先是大驚尖叫,隨後大腦空白,雙眼發黑,險些一頭栽進湖裡。
如何搖晃,怎麼呼喚,陸念薇也不再應答。她渙散的雙眸空洞的睜著,眼角似有淚痕。不見血,不見傷,身體也不僵硬,唯有右手是緊緊握著。
丫鬟不敢,也不必攤開她的手掌,便可嗅到瀰漫在死亡氣息里的淡雅桂花香。
壯起膽子向艙廊里探頭察看,杯盞桌椅皆是如故,沒有絲毫凌亂,也不見南卿,除了小姐魂斷月夜,畫舫平常得就像友人把酒言歡離去後的寂靜。
華美依舊,卻靜得怕人。
第67章 【妙蓮花殞】67
兩個丫鬟不敢久留, 兩人慌忙轉頭駕舟回岸。
很快,蘇南府衙的官船停在了畫舫邊,和捕快、衙役、仵作一齊登上畫舫的還有陸念薇的父親陸起元。
最是難承生死別,最是蕭瑟長送幼。
聽丫鬟來報女兒出了事兒,陸起元起初無論如何都不信的。看到畫舫就在湖心, 陸起元不信;看見衙門裡捕快、衙役、仵作都來了, 陸起元還不信。只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薇兒不會有事, 一定是弄錯了,薇兒好好的, 下月十五便要和李家公子成親呢。
陸念薇的身體很冷。
陸起元抱著, 輕輕的,緊緊的。從小,他沒哄過女兒睡覺, 那是奶媽下人做的事兒。此刻,女兒看著他, 大概是看著吧。他覺得自己該哄她入眠。
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不知女兒受了什麼委屈,悲憫和錯愕凝固在失了神色的眼睛裡, 睡前好像傷心的哭過一場。陸起元緩緩輕撫陸念薇雙眼,讓她沉睡在自己不住顫抖的臂彎。至此,陸念薇雙眼閉合的瞬間, 天人永隔的刺痛感才如此真實, 如此深刻。陸起元老淚眾橫、泣不成聲。
悔不該應允陸念薇昨夜出來賞月。
可惜, 一切為時已晚。
衙役們皺著眉, 於見慣姦殺盜掠的他們來說,死掉個富家小姐真的沒甚所謂。但既出人命,便有兇徒手上染了血。自古殺人償命,這緝兇拿人之事落在身上,衙役們煩的是又要費番功夫了。
而鄧仵作喜靜,最討厭驗屍的時候有人在旁聒噪哭泣。這行當他已幹了三十年,每每天明未起,入夜欲睡,飯好端碗,如廁解帶時,總會有衙役擂鼓般敲他的門板,請他去看死人,令他不悅。
今天亦是如此。
好在屍體不會講話,不會吵他,不會因為自己橫死斷命哭哭啼啼,發瘋發癲。至於還活著的,就未必了。他瞥了眼哭天搶地的陸起潭和兩個丫鬟,臉色陰沉,開始驗屍。
陸念薇衣衫清整,並無被人輕薄跡象。這是陸起元在這次大不幸中唯一能感欣慰的。仵作既小心又用力攤開陸念薇緊握的手,散發著桂花香的香囊便無力滾落在船板上。仵作拿起,念到:「卿?」
「這是……小姐給……」丫鬟們抽泣,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說出南卿兩個字。
「莫非是梧桐樓上的那個南卿?」趙捕頭急忙接過仵作手中香囊,一看究竟。
早就說南卿在蘇南府婦孺皆知,連這樣的麻煩事兒趙捕頭也會瞬間想到她。丫鬟們見隱瞞不住只能點頭認可。趙捕頭見了香囊,臉上漾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喜,將香囊收在懷中。
陸起元聽到南卿名字,沒想到女兒說去賞月是竟與她一起,顫巍巍呢喃道:「老夫早就說那南卿不是什麼好東西,認識她之前,薇兒多麼天真!就是那個妖女!成天勾著薇兒修道成仙!如今卻害了我家薇兒性命!」
話到傷心處,又是一陣嗚咽。
仵作見陸念薇屍身無恙,不由生疑,人人都說陸家小姐昨夜與南卿一起,如今她丟了性命,又毫無外傷,難道是南卿毒了陸念薇?
於是他拿出銀針,細長的銀針,刺進屍喉,取出,卻無變色。仵作不甘,換針再刺胃部,結果依然。仵作無奈,不是毒死,卻是如何?
細細的翻觸屍身,仵作別無他想,斷案而已。陸起元卻是身為人父,見女兒死後亦被如此褻瀆,難忍悲慟。
趙捕頭見此情此景,即刻下令道:「去梧桐樓,帶南卿回府衙,上堂問話!」
經過半夜笙歌,清晨的梧桐樓朱漆店門緊緊閉鎖,兩盞六方宮燈紅燭已熄。凌非茗昨夜與南卿品茶聽琴及至天色將明,兩人非但相安無事,反而生出些惺惺相惜來。
只是天色愈漸明朗,南卿便是愈加睏倦。凌非茗便想藉此機會將南卿支開,自己也好在這梧桐樓中探查一番。熟料那南卿卻像是識破了她的意圖一般,怎樣也不肯離開房間,定要天明後親自將她送出樓去才肯罷休。凌非茗拗不過她,又覺南卿神情中似有擔憂之色,便就隨了她意。
於是卯時,當天色已經亮到清晰可見人影,南卿推窗向外看看梧桐樓的庭院,只見縈朱如往常般帶著霓兒羽兒在花園中采露,這才輕聲言道:「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