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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離了問天塔,便又有人入了問天塔。
明崖歸來不久,便將宗主之位授予明心,逕入問天塔內。倒是機緣已至,不消數月竟就升臨九霄羽化為仙。
可惜明海失了右臂,永不提筆寫字,亦不提劍誅邪。他把守鋼鐧從堃山帶回紫麓山,立做墓碑樹於明達葬墓前。日日獨坐碑前,不令任何人前來近前。
偌大天御宗,眾多同門手足都漸離去。明心於宗主之位日理宗務甚覺清寒枯煩。那日小貓梅朵壽元已滿,奄奄故去,終將明心心中最後一縷塵絲牽絆了斷。沒想到天御宗內最怕冷清寂寞的人,終究步步邁入了苦寒高處的問天塔。
至此,凌非川秉承大任,繼宗主之位。他雖有心重振宗門五宮,奈何其餘三宮凌尊首徒各有原因皆有去意,只得先休養生息,一切且待從長計議。
卻說時光荏苒,堃山一戰已過三月有餘。
大炎都城張燈結彩,爆竹聲聲,正是辭舊迎新的好年景。
一襲青衣外負青裘的人悠然坐在桌前食下幾箸菜餚。
這蓬萊酒樓三層窗外的精緻著實不錯,推窗望去,便可見開京最繁華的街巷被白雪裝點成銀裝素裹的模樣。窗前佇立的人亦是神色清冷白衣勝雪。那人輕嘆一聲,便在唇邊呵出了輕薄的白霧。如此平常一幕,在青衣人眼中卻是極不尋常的景致。
「離了天御宗三月,終日帶我走街串巷吃喝玩樂。如今又進了開京當陽道最大的酒樓消遣,真是好不聒噪。」凌非焉關上窗子,言語中帶著幾分怨念。轉過身來,那張淨秀清冷的臉頰一如往常,並未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沾染幾多人間煙火。
「過年嘛,當然是越熱鬧越好。紫麓山的年關比起京城可差遠了。」初一起身,牽著凌非焉的手把她帶在桌前按坐在椅凳上。趁凌非焉沒有拒絕,又放肆的從背後環抱住白衣的人,用鼻尖在她臉頰上親昵蹭著,順帶偷嗅幾縷鬢邊冷香。
「在外面還這麼放肆。」凌非焉一怔,將初一推開,指指桌對面的椅子吩咐道:「坐回去。」
「哦~」初一坐回椅子,暗笑道:「凌尊的意思,不在外面就可以放肆了?」
「休得胡言。」凌非焉眉頭一皺,那傢伙在無人處卻是放肆的很。不過自己的翻身大計也已得逞過數次。怎麼說呢,兩番滋味各有美妙。
「呃……咳咳……」凌非焉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想那些不堪之事,緊忙清清嗓子義正嚴辭道:「明日便是正月初一,也算是你的生日,京中喧囂倒像是為你慶賀了。」
初一笑道:「我只是叫做初一,又不是真在正月初一生出來的。」
「誰管你那日生得。」凌非焉被初一一句話噎得生火,冷道:「我只是提醒你,浪蕩三月有餘也該收心了。過了初一,來年不可再頹散渾噩下去。我也不會再隨著你這般漫無目的的遊戲人間。」
「好好好,都聽凌尊的。」初一見凌非焉說得認真,給她的茶盞里斟上熱茶,陪笑道:「凌尊不隨我去,我就隨著凌尊走。不知凌尊想去哪裡?」
「你不是不知出生在哪日嗎?」凌非焉冷眼睥睨初一,故意報復道:「就去東海奈羅國,問問他們肖歬公主的生辰八字吧。」
「別別別,我可不去!」果然,初一連連擺手,她還是很敏感那個地方。
凌非焉微揚嘴角,掩面飲下熱茶,將得意的笑容藏在衣袖背後。
初一發現凌非焉是在逗她,眼珠一轉,亦道:「如今我們已不算天御宗的弟子,總是喚你凌尊似有不妥。」
凌非焉放下茶杯,警惕道:「所以呢?」
初一狡黠道:「道靈仙尊曾說你是他從趙家集帶回來的,那豈不是跟趙青然同鄉?凌尊不會……原本也姓趙吧?不如我們去趟趙……」
「別提那個人。」凌非焉目光一凜,斷然結束了初一尚未說出口的建議。
互相傷害樂此不疲的兩人視線剎那緊緊相視,對峙片刻,又雙雙舒緩下來。
「不如去蘇南府探望非茗師姐和南卿姑娘?」初一提議。
「也好。」凌非焉正想到一塊兒。
篤篤篤。兩人說話的空當,門外響起敲門聲。
「二位,您的屠蘇酒送來了。」小二客氣送來一個蒙著紅布的酒罈。
「謝了小二哥。」初一接過酒罈,走回桌前。
凌非焉皺眉道:「這是……」
「凌尊莫說這三月是光陰虛度,紅塵哪有虛度一說?況且既是紅塵,那便虛度了又如何。我們呢,從此就信馬由韁,隨心自在,隨喜自然。你就聽我的,畢竟殺妖捉鬼除魔凌尊都在行,這入紅塵嘛,你沒有經驗。」說著,初一揭開壇封,屋內霎時彌滿濃郁藥酒香氣。
凌非焉沒有反駁,入紅塵,她的確沒有經驗。
初一見狀彈彈衣袖,挺起腰杆,努力板著臉卻又掩不住笑意道:「咳咳……常言說的好,風水輪流轉,從此我當家。今天往後,便由我來教導凌尊了。」
凌非焉白了初一一眼,知道初一故意揶揄當初自己逼她上紫麓山修習道法的事。她才懶得給初一翻舊帳的機會,便轉頭不理,只專注傾聽窗外清脆的爆竹聲。
初一也不在意,拎起酒罈給桌上兩隻淺碗滿上,笑眯眯遞在凌非焉面前道:「紅塵漫漫,時光且長。我與非焉你的紅塵是非,不如就從新年的第一碗屠蘇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