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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悶,這雨必是要下來的。這兩天考試便有些不方便。從裡面出來,她打算去轉轉,正好見廚下提著食盒往隔壁院子去了。林雨桐以為四爺回來了,結果進去的時候,聽見裡面喧鬧的很。
不知道說什麼呢。他走近了一些,才聽清說話的是弘暉。
林雨桐問守在外面陳福,「裡面都是些什麼人?」
陳福頭垂的低低的,「都是書院的學生,在裡面一塊念書呢。」
「念的什麼書?」林雨桐又問。
陳福低聲道,「奴才聽著是史書。」
史書?
林雨桐朝前走了幾步,就聽弘暉的聲音傳出來,「……雖說史已經學了一個月余了,可還是那幾頁秦史,至今也只覺得是囫圇吞棗。」
一個少年的聲音就道,「一個多月了?還在讀秦史?」
「是!」弘暉臉上帶著幾分無奈的樣子。
另一少年便道,「秦史容易的多,傳二世便亡,要不了兩天就讀完了。貝勒爺可是有不解之處?」
說到這裡,林雨桐就聽出來了,這是張廷玉孫子的聲音。
就聽裡面弘暉道,「不解之處頗多。尤其是讀了賈誼的過秦論,不解之處則更多。諸位難道不曾有疑惑?」
「貝勒爺所疑惑者何?秦始皇為一代暴君……」
「暴君?何為暴?此人可曾枉殺文武大臣?」
裡面的少年們被問住了,要這麼說起來,誰被枉殺了呢?
弘暉裝似不解,「那時一統六國,戰場之上,勝敗乃常事。可曾聽聞有哪位武將因為戰敗被殺?」
沒人答話。
林雨桐心裡卻笑:乾隆這脾氣,殺戰敗之將已經不新鮮了。
兩廂比較,誰是暴君?
弘暉這才是在誅心呢!
就聽弘暉繼續道:「我這幾日把能查找的史料都查找了一遍,想著這些史料一定是散落在哪本書上了。要不然,始皇帝暴虐之君,為何秦統六國,卻從無記載有過屠城之舉?」
這些少年更不敢說話了,大清當年入關,還屠過城呢。
弘暉搖頭,「荊軻刺秦王,連街邊的孩童都知道。荊軻是燕國人吧?如此行為,始皇竟在滅了燕國之後並無遷怒百姓……想來,我讀的還是少。那些遷怒的記載我沒看到?」
不是的!荊軻哪怕刺殺秦王,但是始皇帝攻下燕國之後,並無殘害百姓之舉。
「可他焚書坑儒……」有人馬上提出一條。
另一個少年弱弱的道,「殺的不過是一些騙人的術士……」
殺術士這事,如今老聖人晚年也做過的。這個話題打住算了。
弘暉就道:「我昨兒讀了一條覺得有意思,都說始皇帝苛政猛於虎,可秦律里有一條,犯人農忙之時可放假四十天回家勞作。這是『仁』亦或者『暴』?」
林雨桐聽到這裡就不往下聽了,她轉身就走,叫陳福守好門。
張家的兩個孫子回到院子之後直接找了他們的祖父,將今兒的事說了,「許是孫兒們讀書少,功課還不到家,竟是不能答。」
孫廷玉眼睛刷一下就睜開了,眼裡不見絲毫的渾濁,「你們再細細的跟我說一遍。」
兩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將當時的情況說了。張廷玉坐起來久久不語,良久之後才慢慢的倒在搖椅上,笑了笑:「阿房宮三百里,遺址在哪兒?三百里那般的磅礴,這人過尚且留影,為何這般大的一個阿房宮,哪怕是被楚霸王一把火給燒了,可後世的記載里該是有些記載的……可從那些零星的記載以及現在的遺址看,這阿房宮沒那麼玄乎,而且,並沒有建成。」
張家的兩孫子對視一眼,如今哪個帝王不建園子?不建造行宮?當今萬歲爺,建了這個又建那個,要不是書院橫插一槓子,只怕還在給太后蓋園子呢?這跟建造阿房宮又有何不同?
張廷玉嘆了一聲,「這便是文人的厲害之處了。一篇過秦論,氣勢磅礴,將秦之過失歸結為『仁義不施』,這才導致了『攻守之勢異也』,太史公記史,便以此為依據。一後世臣子給君王的諫言,定下了始皇帝千古暴君的名聲。你們現在跟的這位小主子,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以後,多用些心思。先生教什麼,你們應什麼,但有些背後的事,得自己去想,自己去掂量。大家都說的,未必都是對的。就像是長城,這是防禦。就像是修馳道,真僅僅是因為始皇帝自己巡遊用的?」
若只是如此,當年聖祖皇帝巡幸江南以及當今聖上南巡,豈不是都是為了遊玩?
這兩者之間的性質難道不是一樣的?
小孫子便道:「大清若有更好的馳道,紅夷大炮便能直去更遠的地方,怕是朝廷也不用總是和親了吧?」
張廷玉一愣便哈哈大笑,問說:「若將來你能得一主公,讓你去做可能招致千古罵名的修馳道的事,你可願?」
這孩子只愣了一下,「願意!若孫兒認為是對的,便會去做。」
張廷玉撫掌而笑,「有此麒麟兒,我張家不絕矣!」
他那大孫子就問說:「祖父,孫兒出來的時候恍惚聽見貝勒爺說,『愚民終究不好』,又說了什麼『義學』什麼『開啟民智』……祖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貝勒爺年歲小,好似不大懂這個道理。」
張廷玉笑著笑著,便緩緩的斂了笑意,他拍了拍大孫子的肩膀,可心裡卻想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