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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臣下,他是寬和的。或者是,他不得不寬和。收攬人心,將那些被先帝摁下去卻沒摁死的人,他願意給更多的寬和。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誰會想著反他呢?
所以,哪怕這些年辦的事跟皇阿瑪有很多相左的地方,他也不覺得他錯了。他要做的是先坐穩皇位,其餘的都是次要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自從登基以來,小磕小絆有,但總體上來說,是順利的。
皇位坐穩了。穩了的感覺真好!抬手就有人用,眉頭一皺就有人來為你分憂。你會發現,你不用害怕不用惶恐,因為所有的人都是怕你的。
可是這個時候,他發現,很多事也不是那麼盡如人意。比如鄂爾泰,仗著是老臣,要的太多了。那時候,他已經知道怎麼去做一個帝王了。擒賊擒王,摁下了鄂爾泰,其他的都好說了。既然擒賊擒王,那為何一定先是鄂爾泰。其一,鄂爾泰吃香難看。其二,鄂爾泰是滿人,而張廷玉是漢人。滿人是自家的奴才,而漢人……張廷玉是臣!他是那麼多漢人讀書人的一個標杆,因此,能亂刀去斬鄂爾泰,卻不能這麼對張廷玉。對張廷玉要還是如此,天下的讀書人怎麼看。因此,此人得一點一點的去磨。
鄂爾泰死了,張廷玉在朝堂上主動的不說話了。他的目的達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並不爽利。他想,朱元璋當年殺功臣,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年太多的狼狽,被那些人看在眼裡,等有一天,你跟神祗一樣的站在了最高處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再見到那個見過你狼狽無措的人的時候,你不會很舒服。
當這種不舒服開始蔓延的時候,看此人怎麼看都不覺得順眼。而這個時候,他心裡多了幾分怨氣!多了幾分對皇阿瑪的怨氣。自己登基的時候為何那般狼狽,那是因為皇阿瑪一直捏著手裡的權利,那是因為皇阿瑪從來沒有將他當做太子好好的磨礪,他沒有教他怎麼去運營這麼大的一個朝廷。沒有好好培養儲君的帝王,他壓根就算不得一個合格的帝王!
是的!他真這麼想過。可是天地良心,他哪怕對皇阿瑪沒教他怎麼做一個帝王心懷不滿,但從來沒想著叫自家皇阿瑪死而復生再教他一回啊!
老天爺啊!朕已經是天子了!天子不是您的兒子嗎?您倒是聽見朕的話了嗎?
朕真的只是抱怨抱怨,真的真的沒想過叫皇阿瑪死而復生。朕以天子的身份,鄭重的發誓,這絕對不是朕祈求的。
大大的『忠』字就在眼前,墨跡才幹,整日裡跟筆墨打交道的人知道,這字寫下來最多也就半個時辰。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宮裡的一切,那個人是知道的。
這怎麼能不叫人驚懼!他驚恐的四處的看,這宮廷里站在邊上伺候的,任何一個都可能不是他的人。
可怕嗎?怕了!他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傅恆!」他揚聲就朝外喊:「召傅恆進宮!」此刻眼前的張廷玉不能信,眼前的弘晝更不能信了。皇阿瑪回來弘晝不會是以前的弘晝,所以,最信得過的還是母族和妻族。可比起母族,還是現在已經被提起來的妻族,更可靠一些。只有妻族是跟他牢牢捆綁在一起的,因此,他急忙喊道:「吳書來,宣召傅恆即可進宮!」卻忘了吳書來被打發了。
正說不見吳書來應聲,就聽弘晝喊了一聲:「慢著!」
在乾隆看過去的時候,弘晝一把就摁住了乾隆,「四哥,冷靜!」他噗通一聲跪下,抱住乾隆的腿,「皇兄,這樣的事……能叫誰知道?沒人知道,就不出事。知道的人多了,心亂了,才是亂局的開始。您想想,這真的是您要的嗎?這不僅不是您要的,這也絕對不是皇阿瑪要的。況且,還有很多事無解,在沒見到人的時候,做什麼都是多餘的!皇兄啊,哪怕是您疑心臣弟,臣弟也得說,您現在召見傅恆是要幹什麼?四哥,那是咱們的阿瑪,難道您不了解阿瑪?阿瑪一生謹慎,若是沒把握,又怎麼會送了這麼一副字進宮。」
言下之意,難道他不知道您現在手握生殺大權可能會殺他?
這話如同一瓢冷水瞬間給將他澆醒了!
弘晝說的……對!很對!
若皇阿瑪真活著,卻不露面。那一定是知道露面會造成朝局大亂,他一生以天下為重,這一點不會有改變。凡是對朝廷,對天下有害的事,他絕對不做。因此,他始終不曾露面。
如今突然送了這麼一副字過來了,是因為張廷玉嗎?肯定有這個原因。但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也不會現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自家皇阿瑪是帝王,不是俠客。他更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同樣作為帝王的他太清楚這一點。
因此,弘晝的話也算是把那根被快嚇斷的風箏線給拽回來,他的理智一點點回攏了。
一回神,他就伸手去扶張廷玉,緊跟著眼圈也紅了,「愛卿啊,朕是捨不得你啊!」
還跪著的弘晝:「……」他自己爬起來,順著這位皇兄的話往下說,「是啊!別說皇兄了,就是本王,猛的一聽張相要走,心都慌了。您是皇祖父的老臣了,又是皇阿瑪留給皇兄的託孤重臣,在您面前,本王自覺就是個小輩。您在,主心骨就在。您這猛的一走,只覺得真像是被您拋棄了一般,怎能不生氣?說是生氣,可說到底,還是捨不得呀!就跟我家那些小子,當年送到宮裡讀書,我一離開眼前,就賴在地上撒潑打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