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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健壯的小子。」他又是這麼答了一句。
李昭並未多想,面色便越發沉重起來,「不知老神仙可能算算國運?如今內憂外患,朕只覺得疲憊不堪。只怕朕是對不起先帝了……」
這老道皺眉:「陛下潛心煉丹修道,也算是我道家弟子。若是大周氣數將盡,師傅萬萬不會遣貧道下山……」
李昭扶著床榻邊扶手的手不由的一緊,手指都因為用力過猛而發白了,「您是說……大周國運尚好……」
「國運綿長,陛下勿憂!」老道說的異常堅定。
可這危機重重之下,李昭一點也感受不到國運綿長的氣息,他面色凝重起來,「在老神仙面前,也無甚可隱瞞的。天災乃天意,天意如何,朕左右不了。但是這人禍……朕只覺得虎狼環飼,危機重重……」
老道皺眉:「陛下覺得,誰是狼?誰是虎?」
「許是狼,金是虎……」李昭常常的嘆氣,「這般虎狼,朕只覺得,手裡的江山快要握不住了!」
「狼馴化了可為犬!」老道這話接話,「這虎嘛,馴服不了。養在家裡吃自家人,可你將它栓在家門口,別人懼怕,也不敢靠近。狼不可怕,虎亦不可怕。怕的是虎狼勾結,為禍家業呀!」
「狼豈是那般容易馴服的?」李昭低聲道,「狼性狡詐,難以馴服。」
老道搖頭,「……早年,那是老道還年輕的時候,曾在山上看到一獵戶馴狼。獵戶以狩獵為生,常在山中設捕獸夾,隔一晚,總要去看看,瞧瞧有沒有收穫。那一日,還真就有。捕獲了一隻懷著身子即將生產的母狼。彼時,母狼已經奄奄一息。獵人怕如此這般,有違天和,便剖開了母狼的肚子取出了小狼。於是,將小狼帶回去,跟家裡的小獵狗一同養著。一天天的養大,在獵戶都忘了幾隻小獵狗里混著狼的時候,狼的本性暴露了。家裡養的雞鴨,存的肉,都被它禍害了。獵戶幾次想除之,都不忍心下手。這狼一天一天的大了,竟然連同它一起長大的獵狗也要吃……這就觸怒了獵戶,在獵戶踹了狼一腳之後,這狼竟是對獵戶呲牙。恰好,獵戶受了傷,心知不是這狼的對手。便將家中的肉都餵給狼。又將狗關在屋子裡,沒日裡,但凡有收穫,都儘量將狼餵飽……甚至於狗沒有肉吃,跟著主人一起吃野菜扮雜糧。於是,日子一天一天的這麼過,獵戶以為,狼也該餵熟了。這一日,心中不忍,便將大塊的肉給了狼,小塊的肉給了獵狗們。可狼性貪婪,哪裡肯?竟是去搶奪獵狗們的肉。獵狗們每日隨著主人打獵,卻吃不得一塊肉。難得一小塊肉,狼偏來搶。這如何肯依?您猜怎麼著?」
李昭若有所思,「狗雖弱,但勢眾。狼雖強,但勢寡。雙拳尚且難敵四手!這狼必是輸給了獵狗……」
老道緩緩點頭,「陛下英明。」
說完,再不言語。
李昭心道,這跟自己和許時忠其實是一樣的。當年,許時忠不過是沒了父母,在族中受人欺凌的小可憐。就如同那被獵戶帶回家的小狼崽一般。自己放在身邊,成就了他。他羽翼豐滿,正如那長大了慢慢露出獠牙的狼。如今,自己正如那受傷的獵人,跟他硬頂著來,那是不成的。怎麼辦呢?如獵戶一般,一邊養一群獵狗,一邊寵著慣著偏著這隻狼。然後,再用這群狗去咬死這隻狼。
自己如今其實做的跟此差不多。賀相身後的文官集團,那就是一群獵狗。
許時忠在軍中威望甚重,千人一聲,就如同那肆意的狼。
自己得扔大塊的肉給許時忠繼續啃著,也得用小恩小惠繼續維繫跟賀相這邊的關係。同時,又得彈壓著文官暫時不要跟許時忠衝突,如此,常年累月的,積攢的怨氣才會越來越大,將來一旦出現衝突而自己撒手了,那許時忠必然是被咬的屍骨無存。
說起來,自己跟著獵戶差的唯有耐心而已。
自己不是沒有耐心,而是懼怕自己的身體不允許,懼怕老天不給自己那麼多的時間叫自己耐心的等待。可如果身體好了,自己還有好幾十年的時間呢,那自己急什麼呢?難道比不上一個山野的獵戶?
他緩緩的點頭,「狼性貪婪,如此也罷。只這老虎兇猛,非一般禽獸……它乃是獸中之王啊!」
「獸中王好啊!」老道就道,「這虎關在籠子裡,那就猶如困獸。困獸最為兇猛,那是在哪裡都要稱王稱霸的。可這樣的虎若是放在門口,那便不同了。等閒誰敢上門口騷擾?」
嗯?
這話倒是也有幾分道理。
「可老虎難控,怎麼才能叫他乖乖的在家門口呆著呢?」李昭搖搖頭,「難難難!」
「它要是樂意在家門口呆著,那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不願意在家門口呆著,只要不是想要回來,那他愛去哪去哪,做主人的何樂而不為呢?」老道就攤手,說的異常簡單。
李昭搖頭,「不叫回來?理由呢?」
「不能不叫回來……可若是老虎不想回來呢?」老道又問了一句。
「不想回來?」李昭一瞬間明白了,若是宜安不想回來,那必然得叫外面有更大的誘惑等著它。是了!只要邊境不寧,只要他還想打仗,他還想建功立業,他就不會想著回來。往北那是跟大周幾乎等大的北國。若是敗了,他不肯甘心。若是勝了,只會滋生出他更大的野心。所以勝了,於大周有利。然後再一點一點的叫他滋生出野心來,邊境沒有事端也要製造事端將他留在大門口……然後,要麼耗的英雄白頭,要麼,耗的他開疆拓土。哪種,似乎對大周都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