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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應已將此事圓過來、好似已順利把憨子蒙住,他心下石頭一落地,便不知不覺地去會了周公。
如此彆扭睡姿,實在令項羽愣了一愣,啞然失笑。
且不說他剛想通些關竅,需臨時大改決議,必將召心腹前來議事,進行周密計劃。
單是奉先那副寧可冒死犯上,也要輸忠獻策的赤膽忠肝,也當大賞,豈能任其悽慘可憐地躺在地上入睡?
項羽心念微動,不假思索地將睡死的呂布抱起,放至榻上。
常年行軍,加上下邳便是因睡夢時被五花大綁的慘痛教訓,呂布睡得一向極淺。
凡有人接近,便能即刻警醒,掏出枕下兵器以對敵。
然這會兒他是前所未有的精疲力竭,累倒過去,睡得極沉。
縱使被項羽轉至榻上,竟也一無所覺,仍在呼呼大睡。
項羽此時毫無睡意,坐著思考一陣後,步出主帳,向煎熬地等了一宿、此時不知為何一臉駭然的親兵面無表情地下令道:「先傳大夫,再將亞父,龍且請來。」
言簡意賅地下過令後,項羽便漠然回帳。
——渾然不知自己面上有兩道醒目至極的青紫淤痕,交叉縱橫,足夠將不知情的將士嚇得魂飛魄散。
第39章
半夜三更那場地動山搖一般的響動, 自然未叫距主帳甚近的范增漏聽。
他既為項羽一意孤行、欲要殺降屠城的昏招焦慮不已,又將希望寄於呂布身上,是以親兵不回, 他便一直焦急地等著消息。
一整夜輾轉反側, 從未真正闔眼。
哪似沒心眼的龍且呼呼大睡, 只等明日天光大亮, 便攻打平原, 依命屠盡平民。
夜深人靜, 忽傳來一陣不得了的震響,幾乎半個營地的人都被吵醒了, 自然有不知情況的將官匆匆前去查看。
無不被盡忠職守地候在帳外的親兵攔住,但對具體緣由, 卻是含糊其辭。
一聽帳中僅有呂將軍與大王, 問者縱有萬千猜測,也是兩個都不敢冒犯, 是以將疑問揣回肚子裡,老老實實地各自回去了。
范增派人前去探聽,得知奉先竟是如此深謀遠慮、將大王行事做派了解至此, 居然比他送去傳令的親兵還早歸來,不由大詫。
驚詫過後,便是如釋重負的欣慰。
雖不知奉先欲要如何諫言、方能勸得大王回心轉意……可這偌大營中, 唯有獨得大王青眼的奉先能有此本事了。
——范增做夢也未敢想,天底下還有勇士敢因霸王不肯聽勸, 徑直抄起拳頭,大罵憨子地粗狂「武諫」。
而主帳處, 項羽令人先將大夫帶來, 處理他與奉先身上傷勢。
大夫雖是睡夢中被兵士粗魯喚醒, 一聽是霸王相召,嚇得滿頭大汗,哪敢有半句怨言。
他片刻都不敢耽誤了,提了木箱即由人領著,誠惶誠恐地來到主帳。
他因腦子尚未清醒,便漏看了兵士面上的諱莫如深。
入帳後乍一抬眼,他猝不及防地見著平日威風凜凜的楚王,竟是頂著幾道觸目驚心的青紫淤痕、卻是一副毫不自知的模樣,簡直驚得差點魂也飛了。
他的個老天爺啊!
白日見著還毫髮無損的霸王,怎成了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
他不敢多看,那一幕卻已深深映入腦海,叫他滿心恐懼,忍不住把禍水東引的那些個親兵罵了千百遍。
他是當說,還是不當說?
然人在主帳,他別無選擇,只得一邊戰戰兢兢地為漠然躺著的楚王處理錯筋斷骨,為淤紫抹上藥膏,一邊以餘光偷覷那拽下簾帳,卻明顯躺了個人的床塌。
不知榻上所躺著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將勇猛無雙的楚霸王打成這樣!
他心裡惶恐不安,卻又控制不住亂飛的猜測。
好在項羽此時正沉思著,未將他難抑顫抖的神態納入眼底。
加上他身強體健,纏鬥時亦憑經驗避開了要害,大夫處理起來,並不算多棘手,他更全然未再將這點小傷放在眼裡。
大夫一後撤,項羽便回了神,坐起身來,稍舒展了下肢體,覺已活動無礙,遂以目光示意大夫去診治榻上愛將。
大夫卻滿臉掙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拖拉甚麼?
項羽不悅地蹙眉,正要再度下令,那大夫先有了反應。
他縱惴惴不安,到底擔心瞞而不報、之後被殺頭滅口,是以一咬牙,顫聲提醒道:「大王面上那傷……可要抹藥?」
他面上還有傷處?
項羽乍一聞言,眉頭不禁擰得更緊,下意識地在自己麵皮上摩挲幾把。
因那粗糙指腹沒輕沒重,一下揉至傷處,鈍痛倏然襲來。
「抹罷。」
項羽毫不在意道。
他雖重禮儀、好體面,卻多體現於裝束與言行舉止上,並不甚在意皮相如何。
——帳中無鑒,他也無從得知那傷痕有多引人注目。
既得楚王親口下令,大夫胸口那口巨石才一下落了地,不敢疏忽,克制著雙手顫抖,將藥仔細抹上了。
項羽任他抹藥,神色凜凜,眸底卻已然放空,心神早不知飛到了哪兒去。
好不容易將藥抹好,大夫只覺從刀尖上不知走了多少回,恭順退開,依令為榻上所臥那人療傷去了。
呂布仍在酣睡,雖不知有大夫正心驚膽戰地替他療傷,卻是個受人伺候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