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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目光如深海浩瀚,薄唇抿著,對此不置可否。
而韓信偷拋向一臉真誠、無時無刻不為項王歌功頌德的賢弟的目光中,則悄然添了幾分迷惘。
若他未曾記岔,那日賢弟……好似脫口而出了『憨王』二字?
他當時顧著思慮其他事務去了,並未將那大逆不道的稱呼放在心上。
如今觀賢弟竟這般崇敬項王,更讓他禁不住對那日記憶,產生了濃重懷疑。
應是他聽岔了罷。
一行人各懷心思,暢通無阻地入了咸陽城。
比起城外的百廢初興,雖數度易主、卻始終未受大毀損的王都,已然恢復了勃勃生機。
見那楚兵瞧著凶神惡煞,卻極守規矩,百姓便漸漸淡忘了那日因劉邦弒君後狼狽出逃、留下漢軍殘部與楚軍交鋒、城中血流成河的慘烈。
仔細想來,的確不曾有無辜百姓受到牽累、同遭屠戮,唯有為敵的漢兵死傷不少。
然兵家相爭,死傷本為常事。
他們小心翼翼地觀察一陣後,紛紛走出家門,壯著膽子在街上行走。
而百姓既敢出門,唯利是圖的商賈更是膽大,不出半月,便紛紛結伴歸來了。
大軍回駐城外的本營,項羽漠然在前,於眾人敬畏目光中騎馬過市。
只他威儀深重,縱不言語,也是一身殺氣騰騰,眾人不敢多看,便將目光放在落後兩步,同是馭馬過市的兩名年輕楚將上。
韓信雖也生得人高馬大,相貌不凡,但與身邊英氣逼人,還穿著……花里胡哨的呂布一比,倏然黯淡無光。
在那日激烈纏鬥之後,項羽早已令工匠重新打制了幾套與呂布那日所著一般無二的行頭。
只他似是見不得愛將僅著那『樸素』的雉雞冠,私令匠人以金制冠身,上嵌玉石。
當呂布拿到手裡時,幾被那燦燦奪目的珠光寶氣給晃花了眼。
……這呆王雖是憨氣十足,腦子不甚靈光,可出手著實闊綽。
頭冠雖因材質截然不同,而身價一躍百倍,但最得呂布喜愛的那兩根色彩明艷、長而溜滑的雉雞尾翎未改。
因那樣式實在獨特,灼紅雉雞尾翎此時隨那玉獅踱步而一晃一晃,瞬間奪去了圍觀百姓的目光。
呂布早慣了沐浴在眾人或驚或羨或懼的目光中,越是受人矚目,他便愈是得意。
他虎眸微眯,唇角輕輕上揚,昂首挺胸,一身英氣橫溢,在日耀下閃閃發光。
待他們三人三騎入了宮門,那無數道黏在呂布身上的視線才被迫消失。
項羽不知在想著甚麼,徑直往主殿去,待行至半途,忽又改了心意,讓呂布與韓信先回殿休息。
這一路風塵僕僕,呂布自是樂得輕鬆。
一到秦川殿中,他便迫不及待地拽著這便宜老兄的手,邁開大步直往廳中帶。
待韓信被他拉扯著、緊挨著他落了座,他又將手一揮,瀟灑屏退左右。
接著他終於得以將憋了整整一路的,自二人燕地分別、他往齊地尋項王去的見聞一一道來。
韓信面上起初還掛著輕鬆的笑,卻越聽越心驚肉跳。
等到呂布看似抱怨、實則炫耀地說起那大王胡出那屠城殺俘的昏招、害他盛怒下行武諫之舉時,韓信已抑制不住心中驚懼,搖頭道:「賢弟此舉,著實過於衝動了!」
「兄長無憂。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布這也是不得已才為之。」
呂布以這句搪塞後,打心底覺得自個兒雖先出手、竟未能揍贏那怪力憨王,實在丟了老臉,遂狡猾地略過了那纏鬥的勝負不提。
只避重就輕,得意洋洋地提那項王經他那一諫,之後腦子終於似開了竅般不再胡亂封王,他著實居功至偉的光鮮事跡。
韓信默默聽著,憂心忡忡,面上更是愁雲慘澹。
他深深看著神采飛揚的賢弟,有萬千感嘆,卻不知如何說起。
楚軍威勇無雙,楚國勢如中天,然他觀項王行事無常,心思粗淺而施令反覆,得良才卻不知用,實在不覺其具一統天下、建立帝業之資。
加上於楚軍述職二載,始終不得重用,他那日方下定決心,離營東去,再覓前程。
他這賢弟天縱英才,智勇絕倫,偏對楚如此忠心。
為勸動那脾性暴戾的項王,竟不惜豁出性命武諫!
唉。
韓信輕嘆一聲。
他又為之奈何?
賢弟待他情深義重,更有無私提攜之恩。
他縱再不看好項王,也唯有……捨命陪君子了。
呂布兀自滔滔不絕地講述著,渾然不覺韓信目光複雜,心緒千轉百回,最後又默默下定了甚麼決心。
當他提起項羽三番四次,或欲以王位、或欲以郡守封賜時,韓信忽回了神。
韓信微微蹙眉,實在想不明白,不得不疑惑出聲,打斷了賢弟那番在他看來、實在是自相矛盾的話:「賢弟既意在劉賊,何不於拒燕、齊之賜後,直接開口,向大王請封巴蜀二郡?大王肯以沃地相許,又豈會吝於窮僻之野。如此賢弟即可以奪地就邦之名,順理成章向大王請派將兵,攻下巴蜀,剷除劉賊……」
韓信並未發現,當他剛講完那前兩句時,賢弟那洋洋得意的黠笑,便凝固在了臉上。
且隨著他越往下說,又哪只是臉上的笑,連賢弟整個人都隨之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