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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不置可否,唇角卻不著痕跡地勾了勾。
奉先……的確無處不肖自己年少時的直率。
就如此時,他面上簡直就差明晃晃地寫著『別再喊老子來』的急切心思,自己只消一眼掃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莫名生出幾分欲逗對方的奇怪心思,面孔仍板著,冷然道:「臧荼弒韓廣之事,依奉先之見,當如何處置?」
全程溜神睡覺的呂布聞言一愣,得虧有韓信替他謀划過斬劉邦的那迂迴計劃,好歹將諸侯名姓給記全了。
他自也記得,臧荼曾為前燕王韓廣麾下將。
呂布只怔了一瞬,強大的直覺與執念便起了作用,叫腦海中倏然一陣霹靂閃光,照得他虎眸放光,激動道:「恭賀大王!此無疑乃吞燕之絕佳時機!」
而這憨王每吞一諸侯國,即能讓他離殺劉邦的最終目標更近一步,哪能叫他不激動!
這回卻讓項羽愣住了。
……此話何解?
他極好地掩藏住了眼底的詫異,面不改色道:「哦?」
呂布理直氣壯道:「哪怕那韓廣真不往遼東,他那遼東王也是由大王所封,違令者當即刻上報,理應由大王處置,哪有他越俎代庖、先斬了還來討賞的?如此擅作主張,豈不是更未將大王放在眼裡!」
卻見呂布滿臉都堆著對那臧荼的幸災樂禍,得意洋洋地一拍手,張狂大笑道:「那臧賊實在是蠢毒得很,偏卻膽大包天,竟敢試圖玩弄大王心思,將大王當猴子耍弄!卻不想想,哪個會捨得放了他原為燕將、現卻公然殺了燕王、以臣身弒舊主的大把柄不用?在以那些吃飽了撐著的匹夫看來,實是最為傷天害理之惡罪,好使得緊!更不得了的是,倘若大王縱其弒君之罪,那天底下人哪還肯信那熊心之死乃是劉賊之謀、而非大王所為?」
項羽:「……」
呂布渾然沒注意到項羽一下變得難看的臉色,說得越發起勁兒,端得是眉飛色舞、激動時還禁不住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名其為賊,敵乃可服。他如此授人以柄,大王便可師出有名,發兵討伐之!既燕王無德,不配其位,而楚霸王正氣凜然,替天行道,不正可理所當然地將其封地收回,納入囊中?實是妙極!」
說到這處,呂布忍不住瞟了瞟還一臉高深莫測、筆挺坐姿紋絲不動的項羽,愣是沒瞅出這憨子這會兒還在斟酌什麼,自己卻先急切起來了。
他深知兵貴神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眼珠子溜溜一轉,索性將心一橫,利落沖人結結實實地一拜,沉聲道:「區區臧荼小兒,豈需勞煩大王親自出征?布雖不才,願於此厚顏請纓,只消大王一聲令下,布必將即日領麾下兵士啟程討賊,大王揚威!」
第30章
呂布方才滔滔不絕, 項羽始終一言未發,仍深陷在對其話語的思考里。
直到呂布忽道出願受長纓之意,他默了許久, 才猛然回神, 趕在高興的對方幾乎要替他拍板決定前, 不假思索道:「不可。」
他否決得如此利落,瞬讓躊躇滿志的呂布呆住了。
對上呂布錯愕不解的目光,項羽微微蹙眉,鬼使神差地解釋了起來:「奉先所言, 確有幾分道理。那臧荼固是擅作主張, 弒舊日君王, 不可輕縱, 此事卻到底為燕人同室操戈。本王只需對那臧荼施以懲處, 剝其王位, 再於燕另命可用之人王之即可, 緣何奪燕之地?何況暴秦初休,百姓飽受其苦, 正是各國心王歸位,修養民息之事,不宜貿然再起戰事。」
呂布是聽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且眼皮直跳, 嘴角抽抽。
這都是哪門子的狗屁歪理?
若非他親眼瞅著這嘴上說著漂亮話的憨王借著主持分封之便, 將那倒霉魏豹硬生生地給趕到了河東、不走心地封了個勞什子西魏王,以此奪走部分梁地的行徑的話……幾乎都快信了對方的鬼話了。
被占了便宜的也不僅是那魏國豹子:但凡舊六國王室未出大力的, 都被迫徙至偏遠之地, 那被臣下殺死的韓廣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項羽還光明正大地偏了心眼, 除了最好的地盤都親自占下後,一些個好地方要麼分至於項氏親睦的諸侯之手,要麼便直接到了楚將手中。
不公平到如此地步,但凡是瞎子都瞧得出來。
這會兒諸侯軍忍氣吞聲,不過是懼於楚軍強勢罷了,哪會真心服氣了?
要按他自個兒說的話,與其表面上裝模作樣,將便宜東占占西占占,倒不如將心一橫,舉大義之旗將地挨個收回。
接著逐個逼反,總能盡數納入囊中。
不然何必將好端端的一份大秦,大卸成十幾塊地給分出去了?難道不是為了削薄諸侯實力,之後好挨個擊破麼?
可這憨王……腦袋瓜里究竟是怎麼想的?
呂布心裡咯噔一下,忽覺不寒而慄。
他腦海中雖還是模模糊糊的,卻直覺自個兒原先的理解,應是在某處出了不得了的重大差錯。
項羽這番說辭,實在有著重大漏洞。
若是憂心楚人治燕、名不正言不順的話……難不成由楚王所立的燕王,燕人就會心悅誠服?
諸侯肯俯首聽其分封,哪裡是因為楚霸王最講道理!而純粹是懼其巨鹿神威,知曉楚軍拳頭最硬。貴族且如此識時務,更遑論那面朝黃土地朝天的平頭百姓?
奪取天下,必須占得大義,掌控民心,卻絕不應拘泥於大義,為民心所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