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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洞察對方那點翹尾巴炫耀的小心思的呂布,也知實話是講不得的。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那一小會兒,素來遲鈍的項羽竟罕有地察覺出什麼,主動發問:「奉先在想甚麼?」
——在想你是個憨子!
呂布心中暗罵,嘴角卻痞痞一咧,一開口便是句直戳項羽心窩子的話:「依布之見,大王不肯留,因是因新安之事罷?」
此言一出,項羽重瞳倏然緊縮!
他因難制降卒曄變,且因糧草不多,兵數不廣,於新安命部將坑殺秦卒二十萬之事。
做時雖是迫於無奈,卻也切實血債纍纍,既叫他背上了無數弒殺的罵名,於些事上舉步維艱,也註定叫他難留於百姓對他恨意最為深切的前秦之都。
呂布見項羽神色倏變,卻仍沉默著,便知還真說中了對方心思,不由鬆了口氣。
……得虧他一直瞅項羽於處事決策上頗肖當年初出茅廬的自己,便順著自個兒的想法去猜,竟真蒙對了。
印證了這猜測後,呂布的信心就徹底回來了,接著又問:「大王先封章邯做雍王,打的可是以秦治秦的盤算?」
項羽神色複雜地看著呂布,忽開口了:「不錯。」
呂布毫不客氣道:「秦人恨大王殘暴,更恨章邯縱暴,民心盡棄下,這雍王怕是不出三日,就得成庸王了!」再不出三月,就成扁王!
民心向背的厲害,呂布可是親身嘗過的,堪稱刻骨銘心。
初始看似難見分曉,一待風平浪靜了,便是一柄懸於頭頂的利刃。
他當初與王允那老頭兒坐鎮洛陽,有王允那司徒在朝中的威望,又有他無雙武力的震懾,最後卻愣是稀里糊塗地敗在李郭那群帶著破銅爛鐵的游兵散勇、甚至平頭百姓構成的大軍手下。
雖有著他兵力過少的原因,主要還是得怪王允那老頭兒為個雞毛蒜皮的緣由斬了蔡邕,既不干好事也不指揮他干好事,才丟盡民心,叫李郭那倆瘋狗有了可乘之機。
項羽不置可否,半晌問道:「那奉先認為當如何分封?」
若叫范增聽著這話,定要大吃一驚:項羽除非必要,皆是十足十的剛愎自用,完全聽不進不姓項的人的話。
哪怕是被客氣稱一句『亞父』的他,也常只被當場耳邊風,不予採用。
哪知還有項羽親口詢問部將見解的時候?!
偏偏得此殊榮的呂布渾然不知這有多難能可貴,項羽既問,他便狡猾道出了偷偷夾帶的真實心思:「章邯既是個做慣人臣的,又頗有幾分能耐,唯獨不適合居秦之地,做那雍王——大王何不將司馬之位許之,帶至身邊?想必他也願意得緊。」
章邯既已投降楚軍,又因降卒被坑殺之事而絕了後路,必然只能依附項羽。能留在項羽身側做一楚國高官,可比在倍受仇視的秦地做王要來得安心。
項羽渾然不知,自己已徹底被呂布的詭計給繞了進去。
也是因他自矜甚高、又有楚軍之橫掃天下的威勢,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還有被人嫌棄堂堂左司馬之位的一天。
聞言,他凝神沉思片刻,覺確實有幾分道理,竟真順著呂布的話繼續問道:「那依奉先看來,秦都應封何人?」
好!上當了!
呂布強壓大喜,謊話和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徹徹底底地拿出了當初他在董賊前屈膝的本事:「前秦之都,四塞之地,擁王霸之資,如此重地,豈容他人鼾睡?可鎮此地龍威者,非大王莫屬。」
項羽一聽他老調重彈,不由皺眉,言簡意賅道:「不妥。」
聞此斷然否決,呂布卻是神色如常。
——項羽反對不奇怪,要他能被自己輕易說動,當真舍彭城、遷王都到咸陽來了,那才叫天上下紅雨了!
然而項羽究竟是要傻乎乎地東歸彭城,繼續以彭城為楚國王都;還是忽然開竅,決心留在關中之地懷柔民心,化解仇怨,以徐徐占下這沃野千里……又干他呂奉先鳥事?
他可不管楚國國運,是否好守,只知眼下唯需將項羽給蒙住,好拿章邯替了這燙屁股的左司馬位,再讓他順理成章地留在關內,那才是正理!
心懷鬼胎的呂布為了叫項羽不起疑心,賣力地開始鬼扯,淨是些他當年從陳公台那嘮叨鬼處聽來、卻從來懶得去乾的車軲轆話:「新安之恨雖深,仍可歸作兵爭之難。暴征暴斂兵卒,為前秦之國,既赴疆場,生死便已難料,降者更是將身家性命交予旁人之手,」說到這,一不留神戳著自個兒痛楚的呂布暗恨咬牙,繼續拿歪理鬼扯道:「真叫殺了,大多時候只能自認個倒霉……我若是兵卒家人,最恨的,也該是那胡亂徵兵的前秦之官。」
項羽聽得入神,見呂布忽聽了,不由催促:「講下去。」
——還沒聽夠?
呂布一通胡說八道,卻不想還得繼續被逼著往下編,登時傻眼了。
無奈這霸王還目光炯炯地聽著,他只有在借著口乾、灌了幾口茶後,便苦大仇深地在項羽無聲的目光督促下,接著瞎編:「……因而新安之事,倒也非全無迴旋餘地。凡事宜疏不宜堵,與其置之不理,或拋於他人管轄,倒不如大王親自出面安撫秦地人心。譬如將秦地的租稅徭役免個幾年,再撥些小恩小惠,賄……酬謝三老,好哄騙他們忠心輔佐新派下去的楚人官員,幫著引導民風一二。而新安降卒家眷,亦妥善安置,不論他們是否領情,只消將那恩惠給得漂漂亮亮、光明正大的,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