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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嫌宮人侍奉著著衣太慢,連履也顧不及著,裡衣外僅草草披了件外裳,即大步流星地往殿廳行去。
於是才剛被領至殿廳,連席也未來得及坐熱的一行人,就聽著一陣沉而有力的腳步聲漸近。
眾人似有所感,除還懶洋洋的呂布外,紛紛起身行禮。
果不其然,下一刻現身的,便是隨意披著一頭濕發,赤著雙足,高大身軀上僅著裡衣,披金龍紋飾外裳的楚帝。
眾人拜了一地,唯呂布一臉震愕,瞪向神『色』略顯茫然的項羽。
——又無人膽敢催當今聖上,怎頂著這副衣冠不整的模樣,就大喇喇地出來見外臣了!
呂布看在眼裡,不知怎的心裡一股火氣蹭蹭地冒。
以為僅是愛將一人因事回返,卻漏聽了方才宮侍話裡頭帶出的另外三人的項羽,心裡雖也一驚,面上卻波瀾不興,仍一派威儀深重。
「起來罷。」
項羽與呂布對視一眼,即至主位落座,淡淡下令。
眾人這才起身,一抬眼望見威風凜凜,卻衣衫不整、頭髮濡濕的楚帝時,不由頗感失措。
君上失儀輕慢,臣下當如何?
呂布見此尷尬情景,唯有強壓下剛那陣子來得莫名的不快,奮力開動腦筋。
——都怪這憨子干正事『毛』『毛』糙糙,淨將心思放在鑽研那不著調的情詩上去了!
在心裡將這憨子罵了數十遍後,呂布腦海中忽有一道電光噼啪閃過。
有了!
他向來有急智,且往往是興頭一來想干就干,於是這下就乘興來了個順水推舟。
他先是抬手假意抹淚,再於眾人注視中重聲感慨道:「臣征戰在外時,曾聞百姓言陛下賢明,寬仁待士,因恐失天下賢才,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倒履相迎……得侍如此英主,夫復何求!」
至於這話打哪兒聽來的,呂布自是早忘了個乾淨。
項羽神『色』冷漠,目中卻已一片茫然。
賢才何在?
他何時為『賢才』如此行事了?
項羽微微垂眸,看似神『色』平靜、實則手足無措地看著聲淚俱下的心上人,久久不知說什麼好。
聽聞此言,韓信卻是一臉恍然大悟。
面對臉『色』不顯,卻已切實身行、求賢若渴的楚帝,他既是刮目相看,又是深感敬服。
他素來不擅逢迎拍馬,多於上官前展現本事,這時卻心悅誠服地俯了身,向悶不做聲的項羽稱頌不已。
連久經波瀾、心如止水如張良;及心下忐忑、不知前途如何的隨何;也因楚帝如此懇切求賢的姿態有所觸動。
原先的八分迫不得已、順應天命,悄然化了五分做心甘情願。
呂布象徵『性』地乾嚎一陣,見眾人已叫他成功糊弄住後,就悄『摸』『摸』地打住了。
——哈,老子果真機靈得很!
呂布神氣十足地想道,似這等隨時隨地都能幫憨子圓過場來的急智,天底下又能尋得出幾個來?
趁旁人不備,呂布眯著眼,洋洋得意地一抬下巴,又沖木愣愣的項憨子一挑眉,嘴角高高揚起。
項羽被這一下勾得心念微動,斟酌著就想說些什麼。
韓信卻已一肅面容,將來意道明了。
得知張良與隨何皆願歸順後,項羽微微頷首,並未多問,只道:「韓郡尚缺一郡守,若亞父暫無安排,便由汝領此職事,如何?」
雖再無韓國,卻有韓郡。
張良聽得此話,心中終有一顆大石落地的實感。
他極清楚,縱使項羽敢用他,也絕無可能舍親信而重用一敵降,更何況還橫亘著項羽那叔父項伯受計、私縱他逃獄的那一前嫌。
向來看重親人,記恨仇怨的項羽,竟願讓他回故土述職,已是額外開恩。
他俯首深拜,冰涼的額頭貼著柔軟的氈毯,沉聲道:「謝陛下……臣願往。」
項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再看向一臉緊張的隨何,沉聲道:「亞父處正缺人手,待午時一過,你自去他府上問。」
對送上門來的可用人,范增向來是多多益善的。
隨何哪料以殘暴著稱的項羽,居然會如此寬宏大度,當真願不計前嫌,任用於他。
他傻愣愣地站了片刻,匆忙下拜謝恩。
項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都退下吧……奉先留下。」
眾人不疑有他,當即趨出殿廳,唯留下呂布一人。
人一走,剛還疏懶地歪著身坐、表現得毫無威脅『性』的呂布,一身氣勢倏然就變了。
他猛然站起身來,瞪著還頂著頭濕噠噠的長髮,任其往下不住淌水,打濕了大半個上身的大憨子。
而項羽開口主動將他留下後,卻只顧一聲不吭地瞅著自己,半天一動不動。
呂布眉頭皺了又皺,忍無可忍,磨著牙道:「陛下怕是不知七月流火,風邪入體的厲害!」
項羽似正思索著什麼,聞言想也不想道:「怎麼厲害?」
話音剛落,下一刻眼前便有一道黑影襲來。
項羽對呂布不存防備,雖以眼角餘光捕捉到那道黑影,卻是避也不避,任其砸了個正著。
原來是呂布將外裳解了,臭著臉拋過去後,就頭也不回地趨出了殿外,只撂下一句:「還不趕緊擦乾,休誤了發兵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