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頁
項羽心緒複雜地望著此時尚意氣風發、絲毫不知事已敗露的叔父。
雖仍對最受他倚重的血親的背叛耿耿於懷,但項伯到底已然認罪伏誅,屍身業已派人收斂,事過境遷,他已能真正感到心如止水。
但再次讓項羽詫異的是,他又不受控制地開口了:「叔父深夜前來,是為何事?」
項伯目光炯炯,毫不心虛道:「*實不相瞞,我於漢營中,仍有一故交張良,因他曾施恩於我,而明日我軍將滅那劉季,我唯恐他受殃及,遂前去勸他棄暗投明……」
接下來,自是一通舌燦蓮花,將已知曉真相是何等不堪面目的他當傻子糊弄、居心叵測的瞎話!
饒是大勢已然塵埃落定,見他的親叔父竟如此顛倒黑白,不僅愚弄於他,更枉顧左尹身份要害楚軍,項羽便禁不住怒火中燒。
然而叫他更為憤怒的是,就當自己欲要直言叱罵,揭穿真相,甚至拔刀親手斬了這厚顏無恥的叛徒時,口中又不受他思緒控制地說道:「據叔父意見,便不攻上了?」
項伯欣然頷首:「*然也。沛公明日當來謝罪,不如以禮相待,籠絡人心。」
聞言,『他』亦是深以為然地頷首。
項羽漸漸回過神來,心道不知為何,他縱非如此作想,卻改不了夢中的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不免譏諷地想,便看明日鴻門宴上,那劉耗子究竟敢不敢來?
這夢裡事態的發展,卻再一次出乎了項羽的意料。
一陣光怪陸離的炫光掠過,他便置身於那場因熊心的蠻橫干涉、不曾開設的鴻門宴中。
他與曾是最為信任的叔父項伯東向落座,那劉耗子則看似卑躬屈膝地往北向而坐。
宴中樂聲奏起,他竟表現的真似信了項伯的鬼話般,毫無芥蒂地向那目露精光的劉耗子勸起酒來……
親眼目睹這滑稽荒唐的一幕,項羽已是啼笑皆非。
而當他再眼睜睜地看著亞父的一番苦心安排,卻因那內奸項伯明目張胆的挺身相護而付諸東流、他卻自始至終如擺設般坐於上頭,甚至欣賞起了那明擺著為救場而來、狂妄無禮的屠狗人樊噲時,更覺可笑之至。
這夢境實在荒謬!有奉先在,他何至于欣賞那樊——
此念乍一浮現,項羽微一愣,接著悚然而驚。
他渾身一震,慢慢站起身來,在這一干仿佛與他無關的鬧劇中彷徨四顧。
奉先……
他的奉先何在?!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我真的很喜歡寫這種夢到上輩子沒有另一半、按歷史原軌跡走的劇情。
摘自《項羽傳》作者李金柱
第107章
陡然意識到這點後,項羽打心底生出股前所未有的驚懼,竟促使他打破了那無形的桎梏,猛然站了起來!
擺滿菜餚酒水的矮桌被他粗魯的舉動掀翻,隨著器皿破碎的清脆聲響,傾倒的酒釀醇香四溢。
宴中人目露詫異,紛紛投向了他。
那劉耗子更是裝模作樣地起身,一臉關切道:「項將軍是——」
「滾!」
項羽不知不覺間,已完全失了這不過夢境一場的清醒認知。
被那極致的恐懼所驅使,他甚至未意識到自己已徹底奪回身體的控制。
他忙於惶然四顧著,卻被這醜惡嘴臉所近,瞬然怒不可遏!
身形高大魁梧、氣勢威武攝人的項王無端怒氣衝天,重瞳赤紅,露出非致對方於死地的濃烈殺氣時,饒是奸猾老辣如劉邦之輩,也渾身發寒,下意識地直往後退。
而這一後退,更催生了項羽心中暴虐橫行的烈焰!
「爾等——」他這一聲爆喝,響如炸雷,直叫人震耳欲聾、肝膽俱寒,卻又透著十足的森寒之意:「將奉先帶往何處去了!」
這宴中局勢急轉直下,本以為已將暴脾氣的項羽哄好的項伯亦傻了眼。
眼看著項羽那股來得莫名的怒意已全然失控,竟伸出結實有力的一臂,揪住了難掩滿面驚恐的劉邦的前襟,就如老鷹抓只雞崽子般不費吹灰之力、即將人高高提起。
那嗜血重瞳驟然逼近劉邦那對暗藏鬼祟的眼珠子,項羽渾身幾被盛怒的熾焰籠罩,一字一頓地逼問道:「奉先究竟身在何處?!」
項伯見情況危急,哪兒還坐得住?
他心急如焚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上前去,徒手就要去掰項羽那如鐵鉗一般揪著劉邦衣襟、勒得對方雙目翻白、痛苦地吐了舌頭的手臂,嘶聲勸道:「懇請將軍快快住手!將軍口中那『奉先』究竟是為何人,莫說沛公,就連臣亦不曾聽聞,又豈會知其下落?將軍若因受奸人蒙蔽,錯殺忠良,豈是大丈夫所為,又與暴秦何異!」
然叫項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是,素來對他言聽計從的項羽,聽了這番話後,卻只是冷笑。
項羽極不屑地輕嗤一聲,冰冷道:「汝究竟忠誰之事,又為誰而諫……應是心知肚明!」
項伯不料項羽如此答話,一時頓覺如墜冰窟,僵在當場,都動彈不得。
他心下大駭,不敢開口再去阻攔,而張良縱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又如何會是武功蓋世、力大無窮的項羽的對手?
項羽暴怒地直視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劉邦,對那道猛然欺近的身影根本不吝眼神。
他僅是不留力地一下狠踹,張良便如斷線紙鳶般當場橫飛出去,重重撞上矮桌,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