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當黥布與鍾離眛所領的楚軍殺到時,他們自也是投降最快的。
京師軍的這兩支,皆是呂布所不想要的。
他最眼饞的,無疑是京師衛戎部隊、最精於野戰,有整整五萬人的那支原中尉軍。
項羽陷入了沉思。
呂布的建議,倒也不是不可行。
畢竟楚軍雖號稱百萬,真實兵數僅有四十萬出頭。
而一度死效前秦、後隨前秦王子嬰舉城投降而讓劉邦收編,後又因劉邦狼狽逃竄、輾轉落入楚軍中的那股前秦京師軍,是諸將眼中不折不扣的燙手山芋。
畢竟有資格統領五萬兵馬的將官,在將才濟濟的楚軍中也是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在隨項羽征戰四野時,他們手底大多已有了一股用得趁手的兵勢,即便要收編新的,也不願硬吃對他們滿懷仇恨的這一股。
呂布見項羽似有意動,便知有戲,趕緊趁熱打鐵:「新安之事才過未久,秦兵仇畏並具,且大王還未命人收撫民心,在這之前若貿然派楚人接管,怕是更易激起反叛之心,而派章邯等人接收,更是極不合適——二十萬秦兵死而他們獨活,恨意豈會不深?倒是布既非楚人,亦未赴巨鹿戰場,正適合接管這中尉軍!」
項羽瞟了呂布一眼,好似頗有深意道:「中尉軍共五萬,而奉先至多只可領三萬。」
呂布哪裡不知,項羽既說出了這樣的話,八成就已答應了。
「大王此言差矣,」他心喜不已,更一臉真誠地說起了瞎話:「既那劉賊十萬兵馬敢號稱二十萬,而大王四十萬兵馬,亦號稱百萬……足見行伍之輩,無需拘泥於細枝末節。何況大王神威無雙,披堅執銳,坐運籌策,直明震寰宇,令江山失色,四海鼎沸,江河倒流,諸侯無不膝行瑟瑟,百姓盡都誠心拜服。以大王威望,若對外稱那五萬中尉軍實為三萬,天下又有何人膽敢質疑?」
項羽沉吟不語,目光高深莫測。
但從他未開口駁斥的態度來看,任誰都知曉,他這是已然默許了。
目睹了這討價還價的全過程,韓信只覺身處雲霧裡,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默默無言。
從今日起,他……再不怪項王過去不肯聽他諫言了。
若他能有賢弟三分善辯口舌,又豈會一直不被採用?
見項羽已然默許,呂布乾脆趁熱打鐵,要討要韓信來做自己裨將。
不為別的,只因他實在受夠了凡事都得全靠自個兒動腦筋的苦日子了。
最叫他悲憤的是,他還不光需為自己的斬劉邦大業動腦筋,還得給想一出是一出的這憨霸王動腦筋……
這話一出,項羽登時蹙緊眉頭,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胡鬧」。
雖說裨將之位,的確大多由將軍擇人自定一員,另一員或空置、或由王詔委命,但他擢用呂布為將軍,獨領前秦京師軍五萬兵馬,已是極其破格了。
而大軍裨將何其重要,豈能憑喜好擇人?
這自詡韓國王孫、實則毫無憑據的韓信在他身邊做個執戟郎中,也有好一陣子了。
但平日裡除了獻些無用的計策外,一切中規中矩,並無亮眼表現,豈配副將之位?
他實在瞧不上韓信的原因,還有一重:楚軍中來自淮陰的雖不多,但也並非沒有,是以所受的那場胯下之辱,根本不是秘密。
以無雙武勇為傲的項羽認為,鬚眉頂天立地,但凡有些血性的豈會忍得下這等奇恥大辱?
如此窩囊懼死,簡直枉為男兒。
莫說是如此羞辱,但凡有不敬之處,就如他叔父當年身處逃亡途中,也必然要殺了了事。
若叫呂布知道這各種緣由,定然腹誹這憨王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項氏再落魄,也是楚國名望甚高的貴族,流亡期間不乏人脈相助,哪會愁甚麼吃穿。
而韓信家境微寒,父母早喪,無人襄助,自需多些圓滑。若那日不忍那胯下之辱,將甄二刺死,一時面子固然是保全了,但殺人償命,之後卻得為此葬送一生,至多是落得旁人口中幾聲不痛不癢的嘆息。豈非虧本極了的買賣?
換做是他,莫說一時之辱,哪怕再舊些也忍得,事後必讓那仇家一家子都生不如死便是。
看出他眉眼間極不贊同的神色,呂布卻只懶洋洋地一笑。
「人各有所長,然需施展其長,先需居大器之位。」
他從來不信『有大才者,不論身居何位,皆可揮灑自如,表現不俗』的屁話。
倘若哪個瞎子把他呂奉先安置在伙夫之位,或是謀士之位上……
那恐怕不是他哪日忍無可忍,在吃食里下藥毒死全軍,便是一日吵嘴中惱羞成怒,將其他謀士或是不聽勸的主公怒而砍死。
他坦然直視項羽的目光,口吻聽似吊兒郎當,實則字字鑿鑿:「論武勇,韓兄確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論霸氣,韓兄亦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論運籌帷幄……」
說到這,呂布眼珠子一轉,狡黠道:「還請大王願信布一回,對此拭目以待。」
只消打上幾仗,這憨子必得為韓信之能目瞪口呆,直呼看錯人不可!
光是想像著項羽那吃驚又窘於自己看走了眼的呆樣,呂布便抑制不住地得意。
韓信聽得聽得滿心熨帖,又覺熱血沸騰,面上滾燙。
他雖少言,卻非愚魯,而是心如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