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頁
那憨王腦子本就不甚好使,更將耽擱好陣子功夫。
加上他一思及離楚之日漸近,心緒不知為何愈發繁雜……鬼使神差下,素來急躁的呂布竟奇蹟般拿出了十成耐心,安然等待著那憨子稱帝之日。
一等憨子稱帝,他便可以收復餘下疆域為由,名正言順地請征那位處奇峰峻岭中、並不怎為中原諸侯重視的巴蜀了。
呂布未料到的是,自己這一等,竟就是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功夫轉瞬即逝,他難得生出的那點連自己也不樂意承認的離愁傷感,幾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更叫他腦殼發疼的是,一年前還營出走的便宜老哥,竟是個十足的勞碌命。
縱無需去兵營領職,也成天抱著那堆除他外無人願碰的積灰古籍不放。
甚至一邊醉心研讀,一邊就自身領兵打仗的心得,興致勃勃地編撰起新兵書來!
看著自發地給憨王日日忙活、勞心勞力還樂在其中的韓信,呂布悚然而驚。
他娘希匹的,自個兒與這靠打仗也能成仙的,果真不是一路人!
呂布一時大意,被韓信捉著幹了幾天活後,就再不樂意無事去這勞碌兵仙的府上串門了。
然而他在自個兒暫居的府上,也稱不上清淨——三不五時就要麼被那范老頭兒上門問策,要麼被那壓根兒不熟的陳狐狸眼騷擾,二人動輒與他打些機鋒。
實在惹得他一個頭兩個大,避之不及。
如此境遇,著實叫呂布離愁逐漸消散,變得度日如年。
又實在過於惦記那一直窩在巴蜀、卻似被人遺忘了的劉耗子,這日實在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跨上玉獅,入了宮去。
等他一路長驅直入,剛闖入殿,就與領受侯位與郡守職的眾人面面相覷。
群臣神色平靜,呂布面容凜凜。
他這會兒倒後知後覺了:這幾日項憨子的確頻召他入殿議事,不過他嫌麻煩,全稱病推了未來罷了……
而他沖入殿中,生龍活虎的模樣,哪似身體有恙?
饒是臉皮厚實如他,此時目光也不由游移了陣,流露出幾分心虛。
項羽神色卻始終淡然,捕捉到愛將面上那縷為難之色後,更是不假思索地描補道:「奉先身體欠安,卻仍掛心國事,不願靜養,實是可貴。」
此言一出,在場人都不禁暗暗心驚。
誰能料到,素來寡言的項王,竟會主動為愛將解圍!
甚至都稱不上解圍——明眼人都能看出,大王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
「謝大王。」
呂布眨了眨眼,按下吃驚之色,也不假模假樣地推辭,仗著無人知他耳根發燙,當真爽快落座了。
一人麵皮厚、氣勢足,另一人又心甘情願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王心思昭然,在場的人精,又豈會不識趣地揭穿。
在暗自驚嘆一番大王對愛將這極致寵信外,面色依舊如常,繼續議事了。
呂布聽著聽著,那股子尷尬勁兒漸漸散去,理智回爐,頓讓他覺得不甚對勁。
怎這議了半日,卻隻字不提憨子稱帝、或那即位禮的事兒?
……該不會是項羽又犯了憨勁兒,折騰這麼一大圈,還滿足於只做個霸王,扭扭捏捏地不肯稱帝罷?
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浮上呂布心頭。
他甫一皺起眉頭,才剛陷入沉思,就被不時向他投去目光的項羽給察覺了。
項羽心念微動,耐心等正發言的那人講完後,果斷出聲道:「奉先可有話要講?」
大王此言一出,呂布身上就滿聚了在座人的目光。
他眉頭擰得更緊,下意識就要否認,結果一抬眼,接觸到那憨子帶著明顯關切的目光時,到嘴的話一下就改了。
——罷了罷了。
呂布將心一橫,一邊暗罵這憨子著實好命,一邊卻又在此刻徹底做出決定,要全力再推這不知為何猶疑不決的項羽一把。
以免夜長夢多,壞他大計。
在眾目睽睽下,呂布面色冷沉,聞言忽站起身來,行至殿中,直面項王。
他生得極高大,加上一身征戰多年凝練出的殺氣,及常居上位、自有的強悍魄力,都十分引人注目。
眾人不禁一怔,倒不覺這呂大司馬會對項王不利,只不知緣何忽然站起。
他們正疑惑著,呂布下一刻竟毅然一掀袍袂,俯首躬身,額點地,竟是結結實實地向座上項羽行了跪拜的重禮!
此舉一出,眾人皆驚。
若換做旁人對項王行此大禮,那任誰也不覺稀奇。
偏這呂將軍是個直爽又傲氣的脾性,平日向大王行禮,大多只拱手敷衍了事。
而項王極愛重他,倒從不計較這些,久而久之,楚營上下對這唯一敢對大王失禮的呂愛將,也是習以為常了。
項羽眼底滿是震愕,全然不解從不屈膝的愛將緣何跪他。
他下意識地步下台階,於眾目睽睽下俯身,親自上手攙扶。
以他天生巨力,這用了五成力的一扶,竟仍未能將人扶起,足見呂布心意之堅。
項羽迷惑道:「奉先?」
呂布鐵了心要把這憨子拱上去,這會兒更是連一直看重的顏面都狠心豁出去了,哪會順著起身?
他非但未曾起身,連頭也不曾抬,心裡默念著這憨子平日待他不錯、臨走前最後回報一次大的決心,鏗鏘有力道:「先時秦主暴戾不仁,大王順應天意,領兵誅之,居功為首;後安萬民,平定四海,功盛德厚,世人皆知;臣下功績微薄,卻因大王寬仁加惠,屢得進封,心下感激涕零,恨不能為大王基業肝腦塗地、日夜輸送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