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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倉促,未多帶幾身換洗衣裳,途徑城池雖不少,卻一座也不曾入。一路行來, 皆是幕天席地, 自不得不對衣裳稍愛惜些。
乾脆利落地給那便宜老哥出了口積壓多年的氣,呂布頓覺神清氣爽, 對於地上屍身, 他並未多覷一眼, 徑直翻身上馬,駕著玉獅往密林深處行去。
到底是一時心血來潮、由下邳趕來,又耽擱了剛那一陣子, 呂布抬頭那濃重暮色, 遂隨意擇一順眼處,將玉獅往一棵大樹下一拴,就準備在此露宿。
孰料就在他自懷裡摸索出乾糧, 漫不經心地準備啃上幾口時,耳朵忽一動,眼神也倏然銳利起來。
這處密林距那淮陰城門處,足有六里遠,之前一路行入,除些蟲鳴鳥語外, 全然聽不見半點人聲。
但他憑著過人耳力, 卻在這夜幕低垂的時刻, 清晰地聽見了一陣整齊有序的馬蹄聲!
咋回事兒?
呂布眉頭蹙緊,警惕心驟起。
他想也不想地將乾糧揣回了懷中,又將玉獅那韁繩解下,緊緊盤在手裡。
——聽那地面輕震、馬兒嘶鳴的陣仗,少說也有個五千人!
且是訓練有素的部曲,並非一些個三五成群的山匪路霸、游兵散勇。
按理說天下剛得那憨子一統,有鬧事之能的那些個諸侯,又都還置身咸陽,附近又無匪患需清,怎憑空冒出一股精兵來?
呂布越是沉思,越覺此事蹊蹺。
雖還未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可耳聽著那不知是敵是友的軍勢越發接近,他不得不儘快做出決斷。
於是將手中韁繩紮成一團,拋在玉獅背上,接著在那馬臀上一拍,就催著這靈性的神駒先朝著那聲源相反的方向逃命去。
玉獅不曉情況,以為主人在與鬧著玩,以大腦袋親熱地蹭著呂布的脖頸,遲遲不走。
呂布:「……」
都什麼關鍵時刻了,這憨馬還撒甚麼嬌?
直到呂布氣得真惱了,在它臀上用了五成力的一拍,玉獅才被驚得猛然一跳。
面對驟然翻臉無情的主人,它委委屈屈,一步三回頭,到底是朝那另一方向小步踱去。
果真是憨人賜憨馬!
呂布黑著臉,哪管這念頭有多蠻不講理,惡狠狠地在心裡埋汰那憨子一番,下一刻則毫不猶豫地手腳並用,以他那高大身形,竟似一尾靈猴般,不過少頃,就攀上了這足有五人高的樹頂。
仗著樹上枝葉繁茂,又已暮色深重,光憑一些個火把的照明根本無法窺見他身影的便利,呂布選了根結實的主樹杈子坐下,就肅起神容,靜候這來歷不明的軍勢現出真容。
因離得還有段距離,又有馬蹄踏上厚重落葉、人撥開攔路枝葉的「沙沙」聲干擾,以至於呂布雖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們有在說著什麼,卻始終聽不清楚。
直到那數千號人被分成不知多少股,各自散入林中後,有一隊人踱來踱去,最終來到呂布所在的樹下,才被他窺見真面目。
好啊,就讓老子瞅瞅究竟又是哪個混帳玩意兒要起亂子!
呂布微眯起眼,循著那愈發靠近的火光望去。
只見為首那人面孔冷峻,著亮銀甲,身形極長大,騎著一匹通體黝黑、僅有四蹄上各一小撮白毛的神駿馬兒……
呂布眸底的殺意倏然凝固。
在意識到來者是誰的那一瞬所帶來的震驚,竟叫他手腳猛然發軟,差點一個打滑掉下樹去!
他娘希匹的,這憨子怎來了?!
呂布心裡咯噔一下,徹底慌了。
望著這威風凜凜、卻親自領兵趕來的憨子,他此刻連自己也不知在心裡胡亂罵著甚麼。
他這一路朝東走時,難得能總閒著無事,免不了琢磨自己離去後,那憨帝與便宜老哥等人會是如何反應。
他倒不指望憨子能幡然醒悟,意識到要以武將為丞相、叫他賣命一輩子的決議,有多喪盡天良。
但對方驟然間少了自己這麼個英明神武、天下頭號得力下屬,必然惋惜懷念不已。
畢竟能辦事的不如他解人意,解人意的又不如他能辦事!
每每思及此處,呂布就禁不住的得意。
可他做夢都不曾想過,這項憨子還是個一根筋的,居然緊跟在他後頭,才差了這半日功夫,就帶著大部人馬親自追來了!
呂布頓覺不妙。
他雖在楚營混了快有兩年,但對這面上八風不動、心裡憨直厲害的憨王那詭秘莫測的行事做派,仍稱不上有多了解。
他不取名利,連龍淵劍也留了下來,只帶走了先前賜下的玉獅與幾件不值錢的房中金飾。
怎就這麼點兒東西,還驚動新帝親自逮人來了?
以姓范的那老頭兒為首的王公大臣,莫不都是吃乾飯的,居然任由一國之君四處亂走!
正當呂布一頭霧水,心神大亂時,底下那面沉如水的楚帝,下一刻就好巧不巧地催著烏騅來到了呂布所在的樹下。
在呂布心驚肉跳的注視中,項羽倏然翻身下馬,背靠著粗壯樹幹,閉目養神。
瞧這架勢,竟是打算在此靜候部下回報情況了!
呂布:「……」
他剛因極度震驚與心虛,一直是一動也不敢動。
這會兒稍緩過一口氣了,才發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連一向不興發汗的掌心也濕涔涔的,摸得那片樹皮略顯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