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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還選了個舒服的位置、舒適的坐姿,現在卻因置身於這與他一樣耳聰目明的憨子頭頂上,那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唯恐發出一丁點兒的動靜,惹得這憨子朝上看來……
就在呂布渾身僵硬,化作石雕,只死死盯著底下那害他不淺的憨子看時,在這林中搜尋的其他軍士陸續回來。
果不其然,這些無不是楚帝近軍,全是些他這兩年功夫下來頗為熟悉的面孔。
「報告陛下,呂將軍座駕玉獅已尋著了!」
其中有一隊覓得根本未跑多遠,就在附近漫無目的地溜達的玉獅,登時如獲至寶,趕緊帶到了陛下面前。
面沉如水的項羽這時才終於掀起眼帘,黯淡的重瞳里浮現一點亮光。
他一路追著呂布行蹤至此,在聞人報城郊密林外有十數魚肉鄉里的流氓地痞、受不知何方遊俠一擊斃命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此處。
待查看過那些個餘溫尚在的屍首身上的致命傷後,原本的九分把握,就成了十分肯定。
只有奉先,才有那樣漂亮凌厲的身手。
也只有奉先,才擁有這每到一處即撫恤幼小、斬奸除惡的磅礴氣勢、俠骨柔腸,至今仍為齊地百姓所稱頌。
項羽的眸光逐漸柔和。
昔日奉先尚且人微言輕,仍敢於宴中親手斬辱自己之楚王熊心。
今日自也敢千里奔馳,就為斬昔日辱義兄韓信之惡徒甄二。
——馬在,人必定不遠。
「好。」
項羽心中大定,緩緩點頭:「接著找。奉先曾行要離之舉,必擅隱藏身形,不可落下任一隱秘處。」
聽出陛下語中的勢在必得,眾人一凜,齊聲應道:「喏!」
呂布在上頭看著這時還歡快地搖頭晃腦,絲毫不知就因它逃跑不利、連帶著出賣了主人行蹤的那匹蠢馬,只覺胸口劇痛。
早知如此,就不該騎這笨又惹眼的傢伙出行!
只可惜悔時晚矣,饒是他這會兒再氣惱,也阻止不了咬定了他藏身此林、要讓手下兵士將這處翻個底朝天的項憨子了。
唯一的希望便是,在會讓他的藏身之處變得一目了然的天亮來臨之前,項羽就能尋到別處去……
呂布心緒紛亂,渾身仍是一動都不敢動。
四下除兩名親衛、與樹上呂布外並無旁人,項羽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姿態悠然的玉獅,忽似自言自語般輕問道:「你家主人何在?」
玉獅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項羽輕嘆一聲,未再言語。
這一問,自是清晰地落入了呂布耳中。
他擰了擰眉,又不自在地抿緊了唇。
他實在無法忽略其中惆悵,竟破天荒地罵不出問馬話的項羽一個『憨』字了。
按理說,他這是不折不扣的功成身退,何止不欠憨帝,反倒該說是便宜了項羽才是。
怎如今感覺,倒似他虧欠這項羽不淺一般?
恰在呂布百思不得其解時,一直百無聊賴地低頭啃那鮮嫩草皮的烏騅,忽歪了歪腦袋。
它烏溜溜的一隻眼睛,下一刻就正巧對上了藏身於枝丫間呂布的目光!
呂布喉頭莫名一緊。
下一刻他便無聲自嘲道:怕不是自己被項羽這突發舉動給驚得神志不清了?不過是被匹馬發現了,又有甚麼要緊的?
烏騅再通人性,也道不出人言,難不成還能對它那主子告發他不成。
呂布哪裡知曉,他的想法錯得離譜。
——烏騅確實不能言語,卻也有著通風報信的天賦。
項羽雙目闔著,不知在想著什麼,忽聽見身旁愛馬漸漸騷動,還不時以腦袋推搡於他。
怎麼了?
項羽惑然看向不知為何、突地變得無比焦躁的烏騅。
烏騅忽略了呂布充斥著憤怒與警告的瞪視,先以兩前蹄刨地,後又仰頭嘶鳴,腦袋還不時拱這還不開竅的笨主人,端的是十分賣力。
項羽滿頭霧水,望著這烏騅馬一番古怪表現良久,心念倏然一動。
他雖遲鈍了些,到底與烏騅並肩作戰多年,一人一馬頗有默契在。
他先本能地四下張望一圈,未察覺出甚麼一場,下一刻即福至心靈,屏息抬眼望去——
只見他這十日來魂思夢縈、苦苦追尋的愛將,真如那傳說中的斑斕巨虎般伏於樹上。
一雙眸子倒映明亮火光,灼灼無聲、直直朝他看來。
第80章
項羽與呂布默默對視一陣, 忽道:「都退下。」
「喏。」
親兵雖覺疑惑,卻絲毫不敢質疑皇帝的決定,立馬遠遠地退了開去。
項羽一直仰著張毫無表情的面孔,緊緊盯著樹上一動不動的愛將不放, 忽刻意放輕聲音, 詢道:「奉先……可願下來?」
呂布剛還沉浸在『老子竟被匹馬給告發了』的莫大震撼中, 突然聽見項羽驅散左右,就隱約猜到了憨王接下來要說甚麼。
聽了這話, 他雖心道『果然如此』, 但仍是窘迫得頭皮發麻。
若依言下來……那他白折騰了這半個月的老臉還往哪兒擱去!
見愛將依然一動不動,面露難色,項羽微微蹙眉, 當即誤解了他的意思。
卻未未開口催促, 而是面色凝重地打量起了這粗壯樹幹,不知想著甚麼。
呂布還躑躅不下時, 就愕見堂堂楚國皇帝竟在下一刻手腳並用,以極生疏狼狽的姿態,甚至身上還穿著礙事的厚重甲冑, 徑直不管不顧地要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