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乾巴巴地扯到這兒,呂布一時半會的實在想不起陳公台以前還嘮叨了些啥了,索性在變得磕巴之前,就偷偷摸摸地停了下來,偷覷項羽面色。
萬幸項羽聽到此處,再度陷入了沉思,一雙重瞳里的神光已然飄遠,也終於沒再讓他接著胡扯。
瞥了眼那張如石刻般深邃英俊的面孔,呂布忍不住一邊腹誹這霸王越發難伺候,一邊吁了口氣,又灌了幾口水,緩緩剛那一大通話講下來、可謂勞心勞神、口乾舌燥的勁兒。
只是他出行得突然,帶的水囊還是韓信之前所借出的那個小的,剛才又已牛飲過幾口,於是他沒「咕咚咕咚」幾下,水囊就已空了。
呂布舔了舔還顯得有些乾燥的下唇,也懶得去尋水源了,只將空蕩蕩的水囊掛回馬上。
待他重新轉過身來,差點就被一不知從何時起、無聲伸到他身後的金絲鑲邊、嵌有寶石、身價不俗的水囊給撞到了臉上。
這水囊的主人,自是項羽。
見呂布愣愣接過,項羽才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率先翻身上馬。
他微微低頭,大約是為了顯得不那麼居高臨下,口吻淡而委婉,卻切切實實地承認自己已被說動了:「奉先方才所言,確有幾分道理。」
——啥?
呂布一臉茫然。
——啥道理?
因他站得正背光,項羽又心事重重,並未看清他面上空白一片,只緩緩道:「然攸關緊要,還需先回城,召人議過再做定奪……本王先行一步,奉先飲足之後,也速速跟上罷。」
呂布:「……………………」
第19章
其實相似的話,以亞父范增為首的一干幕僚,早已不止一次向項羽提及。
只是一來范增獻策時,慣來愛將事攤開了講時,明白歸明白,公允歸公允,卻未顧慮到項羽自矜的脾氣,斟詞酌句間還顯得冗長而乾癟,自然叫項羽聽得昏昏欲睡,無法意動;二來項羽所率領的楚軍將士確實多是楚國本土本鄉的出身,背井離鄉多年,對故鄉生出了濃重的思念之情,倘若勉強留下,恐怕也需面臨鬥志銳減的窘境;三來還有心懷鬼胎的項伯在其中擾動周旋,陳平揣著明白裝糊塗地放任自流……
安在呂布這,情況卻是截然不同。
他將這憨子霸王那傻不愣登的行事看在眼裡,無形中就當作少時莽莽撞撞、摸爬打滾間走了許多坑人的彎路的自個兒看待,便理所當然地代入了對方所想。
這才有了那一通誇讚帶激將、勸說加建言的切合,看似誤打誤撞,最後卻無一不撓到了項羽心裡那先前無人碰觸過的癢處,竟就倏然點亮了原本烏茫茫的霸王腦子裡的靈光。
有這樁大事在前,項羽已徹底忘了叔父項伯的可疑行徑給他帶來的煩惱。
他決心一下,便想將事立即辦成。
望著項羽那道心急得片刻都等不得,就騎著烏騅絕塵而去的背影……
膽子一向大得狠,放任自個兒往前莽的呂布,竟破天荒地於後背上冒了一層白毛汗。
他娘哦,一會兒項羽該不會還打算叫他與那群嘰嘰呱呱的儒生縱論天下、唇槍舌劍吧?
思及此處,冷汗更是倏然而下。
呂布杵在原地,十分痛苦地在『就此腳底抹油,別面對那爛糟事了』還是『不舍前功盡棄,回去設法應對』間躊躇半天,終於艱難地選擇了後者。
——就不信了,難道他死活不肯開口的話,天底下還有人能勉強得了他?
都怪那憨子霸王,他辛辛苦苦忙活這大半個月,就想著宰了劉邦報仇雪恨,孰料這仇還沒報成,麻煩倒是越折騰越多了!
呂布將心一橫,暗罵了幾句給他瞎找事乾的項羽,一聲唿哨,召來還在附近溜達的玉獅,黑著臉騎了上去。
——他倒是真心希望項羽莫蠢到叫他去舌戰群儒,若真有那麼回事兒的話……群儒怕是一個都沒法在他劍下存活。
已休息好了的玉獅渾然不知新主人的滿腹愁腸,意氣風發地「噦」了一聲,撒開四蹄便往前飛馳而去。
玉獅雖抵不過當世無雙的烏騅,卻也是日行千里、迅疾如風的難得良駿。
呂布只繃著臉,稍出了會兒神,就看著這咸陽城門近在眼前了。
玉獅雄赳赳、氣昂昂地載著滿身黑氣的新主人,好似熟門熟路地穿梭於街道之間,不過片刻,便抵達了秦宮。
此時楚軍上下,基本已無人認不得呂布這號深得項王信重的奇士了,見是之前隨項王出征的呂布歸來,連盤問的步略都徑直省去,直接開啟宮門,予以放行。
呂布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來到臨時重做議事用的宮殿,一臉苦大仇深地下了馬,梗著脖子行入其中。
不出意料,大門一被推開,他一眼便看到裡頭已烏泱泱地坐滿了人,皆是頭戴高冠,身著行動費事的寬袍大袖的幕僚。
呂布顯是來得最遲的,也是身形與尋常士人的清瘦截然不同、高大威武不遜於項羽的,更是最叫幕僚們深感驚奇、是帳中除身為血親的項伯以外、得以屢次改變項羽已然做出決定的唯一一人。
項羽神色漠然地居於主位,瞥見呂布入內,輕輕點頭,身後執戟韓信便瞬間會意,將他賢弟仍是領到了原本只屬於左尹項伯的位置上。
呂布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周,竟未發現項伯蹤影,不禁挑了挑眉,卻未多做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