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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裡料到,自己尚在為是否要處死前秦王子嬰一事上猶豫不決時,就有人捷足先登,代他做了這決定?
當劉邦從大驚失色的衛兵口中得知,幽閉殿中的嬴子嬰遭到暗殺,且人頭都被殘忍割下的消息時,頓感不寒而慄。
當他急匆匆地感到子嬰殞命的殿前,望著門外那兩名神色平靜、顯然是在反應過來前就被人擊碎頸骨、一下斃命的漢軍精兵時,更感到頸後陣陣發寒。
雖不知一個基本上已毫無用處的前秦王,究竟是招惹了哪方仇家,才落得在宮中遭暗殺割首的下場……
光是看著那乾脆利落、殘忍無情的手段,便讓他心有餘悸。
這等計劃周密、敢於潛入重軍把守的宮中,簡直來無影去無蹤,武藝極為高強的殺手,倘若是衝著他來的,那還得了?
理智上知曉自己身邊護衛眾多,饒是荊軻在世也難有機可乘,但劉邦還是結結實實地捏了一把冷汗。
相比起暗暗後怕的劉邦,晚一步趕到的張良則在起初的錯愕後,就在那具徹底失去溫度的無頭屍前迅速冷靜了下來。
與光看這具無頭軀體所著服飾、就認定是嬴子嬰的旁人不同,他明顯要慎重得多。
為防止是有心人以其他體態相仿的屍身所演的一場李代桃僵的戲碼,他先將舊秦宮人一一傳來,問清楚子嬰體貌特徵後,再讓人逐一進行核對。
一番折騰,很快得到了明確答案:確為嬴子嬰。
張良不禁蹙眉。
他十分清楚,此刻浪費兵力去追查那已然蹤跡全無的刺客實是毫無意義,現今重點是加強劉邦身邊的守衛,再便是該如何善後。
畢竟世人皆知,在巨鹿之戰中大顯神威的項羽被攔在函谷關外,把守關中的不是別人,正是劉邦的十萬漢軍。
如果叫世人知曉,看似嚴密的漢軍實則守備無能,竟讓前秦王子嬰在劉邦眼皮底下,被一刺客刺殺得手……即使不至於顏面掃地,也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光彩。
既然尋不著那刺客,索性便以劉邦順應諸侯王的心意、親手將象徵前秦六國的最後血脈誅殺,對外認下此事。
劉邦頓覺惴惴不安:「當真要認下?」
他原還想著以子嬰為傀儡相國,來彰顯漢軍仁慈,也便於他更好的吸納前秦兵士,待用途耗盡,再將人給暗中解決掉。
結果一覺醒來,美好計劃泡了湯不說,還得捏著鼻子認領誅子嬰之事,實在叫他難以甘心。
見劉邦猶豫,張良不免多勸幾句:「子嬰為國相一事,歷來不可取。須知秦滅六國,各國血脈投降之後,無不遭到迫害,剋死秦國,就以倍受楚民同情的楚懷王為最,哪有保全性命的?先祖血債纍纍,若子嬰妄想苟活、不以死來償還,將軍又要如何去平息諸國百姓之怒?況且秦都宮室巨大,不成體統,將仿造六國宮室的離宮用於囚禁六國宮人,如此奇恥大辱,諸侯豈會輕易原諒?
「子房所言極是。」劉邦自知主意頗餿,不免有些訕訕,狡辯道:「可惜我原想著以啟用子嬰做幌子,激怒項藉,叫他犯錯,眼下卻不成了。」
張良皺了皺眉,不認同道:「項羽軍盛勢大,以將軍之力,絕非楚軍對手,貿然激怒於他,恐會惹來滅頂之災。」
莫說項羽此時足有四十萬士氣高漲的楚軍,劉邦僅有十萬,單是主將運籌帷幄、衝鋒陷陣的本事,就無法比肩。
劉邦面上點頭,卻偷偷撇了撇嘴,對此不以為然。
直到三日之後,項伯連夜來訪張良,告知項羽盛怒之下欲要出兵伐漢時,他才驚慌失措,知曉大難臨頭,攥著張良手連連問「為之奈何」了。
儘管對劉邦不聽勸告、過早暴露真實野心、利令智昏的莽撞感到無奈又失望,但張良此時見他願意及時悔改,還是心下稍安。
既有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糊塗蟲項伯,他便放手以『義』相壓,加上劉邦放下身架,厚臉皮極力配合,總算齊心協力,暫把這殺身之禍給暫時矇混過去。
為能更有效地取信於項伯,也為了揪出那個告密的內奸,劉邦靈機一動,將嬴子嬰浸透血的袍服交予項伯,口中道:「……至於立嬴子嬰為國相之事,實乃奸人信口雌黃!秦與將軍一族有血海深仇,我豈會予以重用?早命人將他首級斬了,屍身尚存於棺槨之中未曾下葬,可隨時鑒看。」
不然倘若項羽要求看一眼嬴子嬰的屍身,他們卻只交得出一具已然發臭的無頭屍,而拿不出頭顱來,定要令其生疑。
只有利用項羽那股子自認無人膽敢愚弄於他的心高氣傲,來試圖矇混過關了。
張良在旁看著,隱約感到不安,卻未來得及阻止劉邦遞出這件在他眼裡猶如雙刃劍的血衣,只得淡淡微笑。
應無礙罷……
張良暗忖,畢竟這三日間,觀楚軍反應,項羽仍是焦躁不安,日日派使者來譴責怒罵劉邦,回回提及誅子嬰之事。
倘若刺客是楚軍中人,那作為指使者的項羽,應正為先祖報仇雪恨而大感快意、甚至羞辱劉邦軍中看似嚴密、實則疏散的守備才對。
實在是既無必要、也不似有那城府會在此事上揣著明白裝糊塗。
既非自楚軍手筆,那樣凌厲嫻熟的身手,恐怕真是哪位深居淺出的隱士高人,來秦宮專程手刃仇人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