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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不好賣關子,乾脆利落地將那陳平的謀劃一講,遂轉頭看向陷入沉思的范增,耐心十足地問道:「亞父認為如何?」
項羽緊抿薄唇,眉峰輕蹙。
呂布只專注地等著范增答話,心裡根本沒指望這憨子能發表啥像樣看法。
殊不知這一舉動過於自然,也過於明顯。
連遲鈍如項羽,也當場因遭愛將直白地忽略,而生出幾分不悅來。
范增渾然不知自己已被架在火上炙烤,兀自思索著。
他對陳平這號人物,印象著實不深。
此人平日甚是低調內斂,此次出使之事,也不曾向他毛遂自薦。
怎單單找到奉先頭上去了?
這一念頭甫一浮出水面,范增轉瞬便釋然了。
也是,若要勸動大王,確實當尋奉先。
他謹慎地考慮一陣,覺得頗有道理,正要開口,素來寡言的項王卻率先道:「奉先認為如何?」
呂布懶洋洋道:「還湊合。」
項羽惑然。
——僅是湊合?
呂布見這憨子態度古里古怪,又眼神飄忽,不知想什麼去了,沒忍住道:「依布之見,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每出必中的計謀?橫豎這早打晚打總要打,此計不成便再生一計。若還不成,正好活動一番筋骨,率軍干他娘的!」
這番霸氣而直白的話,叫范增忍俊不禁,也正戳到項羽心窩子裡去。
陳平未在呂布帳中候上太久,便得來了所期盼的消息。
他欣然起身,向呂布行禮道謝,悠悠然地就準備回帳去。
「慢著,」呂布忽然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將他給重新喊住了:「辦成此事,需費多少金?」
呂布上輩子過過的窮日子,可比富貴日子要多得多了。
自是清楚不論是進見王侯高官,還是遊說周旋,總少不了打點下人、賄賂高官的開銷。
方陳平未開口提,他也險些忘了開口問了。
這茬莫說那缺心眼的憨子了,就連還算有些小聰明的范老頭兒、好似也給忘了個精光——得虧老子細心!
呂布暗感得意。
陳平微怔。
他定睛看向一臉漫不經心的呂布,片刻後方道:「……一百鎰金足矣。」
「一百鎰金?」
呂布不可思議地重複了遍,咋舌道:「那能成甚麼事!」
不等陳平開口,他大手一揮,豪爽道:「罷了,你先回帳歇息去,隨後我命人取三百鎰金送去,供你此趟開銷,無需拮据至此。」
陳平張口欲言,呂布又補充道:「待此事辦成,大王必然還有重賞,你且安心罷。」
橫豎不是他的錢,花起來也談不上心疼。
「多謝將軍。」
見呂布這副豪氣沖天的模樣,陳平好似受寵若驚,再次俯身致謝。
而在他朝著地面、叫呂布看不見的面龐上,那雙風流多情的狐狸眼化成了兩彎月牙,唇角也微微上揚著,露出一抹淺淡卻真切的笑意來。
一晃眼,隆冬便知。
距說客們離楚地那日,已過去近二月功夫,卻始終未傳來佳音。
於靈璧駐紮的楚營,倒是全無浮躁氣息——不僅因有霸王坐鎮,更因年節將近。
龍且與鍾離眛領兵,於黥布吳苪的部曲後頭窮追不捨,雖未能逮著二人,卻也將部曲沖了個七零八落。
黥布與吳苪帶著殘存的一萬兵馬,不知流竄到了偌大九江郡的哪處蟄伏,難尋他們蹤跡的龍且與鍾離眛索性調轉方向,攻下守備空虛的九江王都六,只等項王下令。
項王的軍令是——於六修整,慶賀新年後再出發。
見大王如此體恤軍士,楚兵心中感動,再不覺行伍勞苦。
到新年那日,項羽於行轅中升帳設宴,與將佐同賀,又命人搬出近日購來的酒水,除輪流值守的將士外,都傾杯開懷暢飲。
如此君臣同樂,一掃近月陰霾。
項王麾下兵卒,自是楚人居多。
難得回故土慶賀佳節,又得賜酒水,雖未能歸家看望家眷,仍讓將士們心生歡喜。
幾樽酒水下肚,酒量差的已迷了雙眼,大著舌頭敲打食釜,雄渾有力地唱起了歌來。
——這能算作『四面楚歌』不?
呂布的腦海中悄然冒過這一詭異念頭。
他雖也飲了幾樽,但這些個酒水又哪趕得上前陣子將他灌倒的佳釀,遂只稍紅了白皙麵皮,意識大致還清醒著。
但這三分醉意,愣是讓他擺出十分。
呂布難得有這憊懶機會,放縱自己舒服地斜躺在座上,虎眸微眯。
好似專注地望著席間各態,時而打個酒嗝兒。
渾然不知主位上的項羽頻頻側過頭來,已朝他處看了無數眼。
酒過三巡,席間人已醉了八成。
呂布倒是充分汲取上回那場虛驚的教訓,一覺腦袋發熱,便立馬打住,將酒樽放下,不復飲了。
就在這時,忽有兵卒匆匆闖入宴中,俯身下拜,急聲通報:「稟告大王,那陳餘率二千騎兵,已朝彭城去了!」
項羽凝眉,緩緩道:「陳餘?」
那日陳餘不戰而逃,任楚軍奪去張耳那常山國,對這等怯戰的膽小鼠輩,項羽自是不屑至極。
就不知陳餘領殘部逃竄至何地,蟄伏至今,竟敢趁楚軍於本土慶賀新年,防備有所懈怠時趁勢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