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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眉峰微蹙,卻並無不悅,只是順著呂布的話陷入沉思。
聞呂布暫停,他不禁出聲催促道:「講。」
催他姥姥個腿兒的催?
老子正回想著韓信那日的話呢。
呂布暗罵了句,卻仍是一副肅容:「諸侯軍雖常兵敗如流水,於大王軍勢前總吃敗仗,卻始終陰魂不散,不見衰亡之緣由,便出於此!而若一昧指望大王親率神兵,四處征伐,則將落入疲於奔命、無法兼顧之窘境,一如昔日章邯,早晚有力竭之時,哪作得長久打算?」
項羽眉頭皺得更深,下意識地問道:「那依奉先之見,又當如何?」
呂布黠然一笑,一通嫻熟的拍馬:「既諸侯間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何不派人前去說之?我軍勢盛兵強,論單兵作戰,縱觀天下,絕無敵手!諸侯唯有群聚時敢欺獨虎,又豈敢單釁大王浩蕩君威?若可充分利用大王聲勢,派出得力辯士遊說,必可令其離心離德,瓦解聯軍於無形!屆時恩威並施,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即降人之勢,縱不成,亦更易於分而擊之,事半功倍!」
他觀這項憨子頗為肖己當年——只知一昧橫衝直闖的愣頭青。
到頭來縱破了敵,卻也累死累活,一身傷痕累累,不得喘息功夫。
殊不知這天底下,可多的是只需上下其手、即可化解的危局。
他也是虧吃多了,方領悟如此真諦——否則當年那大耳劉與紀靈鬧起,非逼他蹚渾水錶態時,他緣何在轅門出射戟那風頭?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不外乎要堵著二人話頭,免得要麼將他拖下水去,要麼占他老大便宜。
他觀這項憨子底下人才眾多,只因其總好一力降十會、強攻破萬敵,才落得無用武之地。
說白了,便是好動蠻力,不屑動腦子去耍弄甚麼陰謀陽謀,不僅叫自個兒疲於奔命,也令那些個辯士被白養著,落寞而不得志,有志者保不准得另謀他就。
如此暴殄天物,著實叫他看不過眼。
橫豎派人先去說說,總無損失——真說不成時,再莽攻也不遲。
若能說成,豈不是能省下老大功夫麼!
呂布心如明鏡。
他上輩子吃足了虧,自然知曉哪怕楚軍軍容再強盛、項羽那戰術再高明,越是打到後期,楚軍最得心應手的速戰速決戰法,就越派不上用場。
遲早將頻繁面對圍城攻堅的長期消耗戰。
若一昧小覷諸侯那雜湊而成的破爛軍勢,早晚得栽個不得了的大跟頭。
項羽不料會從甚是肖己的愛將口中,聽得『遊說』這一提議,不由面露愕然。
他最初對奉先青眼有加,自是愛憐那天才武勇。
由燕地一戰亦不難看出,愛將與他相類,皆得意於以精銳突擊取勝的雷霆戰法,單打獨鬥上,更是所向無敵。
既可正面攻破,何必似劉邦那等小人般鑽營心計、迂迴遊說?
儘管心中萬千不解,但面對神采奕奕、為他盡心盡力出謀劃策的愛將,項羽深感為難地沉默片刻後,仍是不忍說出拒絕的語句。
罷了。
他思忖片刻,語氣和緩道:「便照奉先的話去辦罷。」
待遊說不成了,再發兵去攻也不算遲。
項羽雖仍覺幾分彆扭,但思及奉先忠心耿耿,為他披肝瀝膽、謀劃多回,且奇計頻出,竟是無一不中。
有那些先例在,他感到古怪之餘,又本能地感到信服。
呂布哪裡知道,項羽之所以一口應下,實乃勉為其難,出於一番憐惜愛將、不忍拂他顏面的縱容心態。
他還以為是這項憨子近朱者赤,受他這機靈人的耳濡目染,那榆木腦袋也終於開竅幾分,不免老懷欣慰。
見目的達成,呂布便不再逗留,兀自告辭趨出,要先歇上一歇,再同范增商議派去的具體人選了。
項羽安安靜靜地目送他離去,腦海里則還翻來覆去地琢磨著方才那提議,越想越覺妥當。
……畢竟深秋已過,寒冬將至,四處冰寒,不利遠征。
且依秦舊制,馬上便是年節。
將士們隨他遠征多時,功高勞苦,眼下難得回鄉一趟,索性在此靜守一陣,待賜宴慶賀新年後,春暖花開,再談出征。
項羽悠然出神時,累得夠嗆的呂布已入了軍帳。
這一路餐風飲露,又老發愁這昏招頻出的霸王,現心頭大石卸下,好不鬆快。
他利索朝榻上一躺,眼一閉,就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一覺起來,他已神清氣爽,潦草洗漱後,便是一頓大快朵頤。
待吃飽喝足了,他才悠悠然尋范增去也。
范增養病中途被項羽捉回隨軍,這會兒還遺了些小咳。
但比起身上小恙,他自是更加關心諸侯軍的動向。
就在呂布還酣睡時,他便已詳聞了項羽決議上的巨大變化。
乍一得知素來兇猛狂暴、唯武獨尊、好以力破萬敵的項王,竟肯按兵不動,破天荒地用些手段、欲要驅使辯士去各國遊說時,范增如遭霹靂劈過,著實不敢相信。
——這哪兒還是他認得的那位剛愎自用、性情暴烈的項王?!
見發須雪白的亞父被嚇得不輕,項羽則覺莫名其妙。
經那番深思熟慮後,他摒棄起初的成見,倒也頗贊同愛將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