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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增的話未能說完,就被項羽一聲輕笑給打斷了。
那一笑轉瞬即逝,卻極清晰。
范增正巧捕捉到,不禁目露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
「亞父。」
項羽下頜微抬,重瞳暗芒閃爍。
極矜貴英俊的輪廓間不復以往的心事重郁,而滿是傲然。
他漠視遠方,淡然陳述道:「孤自隨叔父起事至今,已有五年之久,所經小仗數不勝數,大仗亦有四十之數。不論親身力斗,或是排兵布陣,那兵數或多或少,皆是攻無不破,戰無不勝,方可霸有天下!」
范增被此話觸動,低頭不言。
他心裡清楚,項王話下之意,已然明晰。
莫說韓信不過初露頭角,即便他當真是軍神轉世,運兵如神……項羽身為天下無雙之楚國霸王,也絕無懼戰之意。
他何須去懼?
又如何會懼?
既無忌憚一說,那用就用了,他日那韓信要反,即由他反了。
——以堂堂楚霸王的氣度,還不至於對有能者皆謹慎防備,甚至耍弄千般手段牽制!
范增饒是古稀之年,聽聞項王這霸氣四溢、豪情無畏的話語,竟也被激得熱血沸騰。
他深深看了眼不怒而威,霸氣灼灼的大王,迴蕩胸中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心悅誠服。
何以燕雀之木籠,拘束那展翅鯤鵬!
庸主戒備驍將,是因自知不如,唯恐一朝遭其反噬。
而霸王奮勇無雙,氣勢凌雲,身有底氣,自無需猜忌能臣!
他情不自禁向項王一拜:「大王高見,臣下拜服。」
言罷,他不再勸說。
項羽淡然目送范增離去背影,心境澄明。
時至今日,他仍常常想起愛將為勸莫屠齊地城池、不惜親身武諫那夜,曾吼出的幾句話。
「若大王之志僅止於王侯之位,為將兵之將,亦可充任。」項羽悠然出神,腦海中不住迴響:「志於天下一統之帝業,則必當海納百川,做那將將之君……」
項羽正沉思著,帳外忽又傳來零散的腳步聲。
下一刻衛兵便報:「大王,關中軍信吏求見。」
又來?
項羽微皺眉峰,沉聲道:「放。」
五人戰戰兢兢地趨入,被圍於中間那人,分明是一女子。
項羽目光沉沉,在那女子身上冰冷一掠,即落在了為首那信吏身上:「說。」
信吏已被霸王不加掩飾的磅礴氣勢壓得瑟瑟發抖,半晌方尋回聲音,顫抖著將來龍去脈道出。
龍種?天子?
項羽冷嗤一聲。
他根本不屑多賜那女子一眼,徑直譏道:「方士胡言,唯有魏豹那等蠢貨會信!」
項羽縱無怒意,僅是譏嘲魏豹一句,然眾人仍是屏息戰慄,哪敢發言。
幸好在下一刻,項王便緩緩開口道:「將此婦送至奉先處。」
這半年下來,楚營中哪會有人還不知『奉先』所指何人?
既大王全然不信那『龍種』之說,又瞧不上此婦姿色,轉而下令將美婦賜予其他有功愛將,也是順理成章。
他們如釋重負,正要帶著薄氏這燙手山芋出去。
結果才剛起身,霸王便冷沉沉地叫住了他們:「慢著。」
他們心下驟然一凜,一動也不敢動,皆都僵在當場。
項羽僅一轉念,心情陡然惡劣起來。
他雖不知那無名邪火從何而來,卻本能地改了口:「此婦自從何處來,就送回何處去。」
他臨了改變主意,眾人卻哪敢質疑,趕緊應聲,小心趨出。
萬幸,大王未再出聲留人。
項羽面沉如水,由那陣忽然冒出的躁意漸漸消散,忽冷哼一聲。
庸脂俗粉,怎堪配奉先?
項羽漠然想,若那韓信看得上,便由他留用去。
第65章
一晃眼即到了大軍出征那日。
呂布那將軍印綬雖已還於項羽, 後賜了韓信,但僅憑他手中那柄由大王親賜之龍淵寶劍,與那『見劍如見孤』口詔所賦予的權勢, 眼下不過要統領數萬楚兵,自是毫無阻礙。
大軍分為三股, 由各自主將引領著,於靈璧大營前整裝待發的時刻, 一直沉默項羽以眼尾餘光捕捉到兩道姍姍來遲的雉雞紅翎, 忽想到什麼。
他沉聲喚道:「奉先。」
呂布起得稍晚了些, 打理這身戰袍又費了些功夫, 遂來遲了些。
他以為稍遲一會兒,並不怎引人注目, 正要施施然地踱至西軍列前, 就被項羽給叫住了。
他心虛回首,若無其事地催馬過去:「大王有何吩咐?」
項羽始終漠然不語,直到愛將近至僅有三步之遙後,忽將手中拿捏已久、先前卻一直望了賜下的印綬朝其擲去。
怎這憨子賜物於他,總愛丟來丟去的?
呂布腹誹著, 出手倒快, 不等眾人看清那物模樣, 他已眼都不眨地一手抓了個正著。
攤開掌心一看,他不由一愣。
這玩意兒粗略瞧去,竟是好生眼熟。
呂布微眯著眼,輕佻地以尾指提起此物, 就著日光, 仔細辨認上頭古樸紋路。
再看幾眼, 他終於認了出來——這分明是楚國大司馬的印綬!
「從今日起, 」項羽垂著眼,好似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烏騅長鬃,雲淡風輕地宣布:「奉先便為我軍大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