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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項羽那無雙悍勇,與其待敵的嚴酷手段,黥布便心中發寒。
正當他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該響應這份徵召時,忽有軍吏入內通告,道有衡山來使。
黥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還不快快請人進來!」
衡山王吳苪既是賞識他的老丈人,也是並肩作戰、一道抗秦多年的盟友。
有這層翁婿關係在,更使九江與衡山二國關係緊密、堪稱牢不可破。
那使者得召,少頃帶笑入殿。
黥布焦躁地坐於主位上,見他身長八尺,腰佩長劍,行走猶如帶風,卻著儒衣儒冠,且年歲一望便知已過耳順,不免皺起眉頭,心裡多了幾分輕視。
怎他老丈人與他共商要事,卻派個年邁不堪的豎儒過來?
黥布一言不發,繼續端坐主位上,那老儒也渾不在意他這倨傲態度,兀自俯身行禮。
不等黥布開口,他已瀟灑坐下,從容迎著黥布不悅的目光,開場就來了個語不驚人死不休:「在下酈冀,特奉漢王與衡山王之命前來,救足下一命!」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入巴蜀之地後,便自封漢王的劉邦麾下最得力的辯士兼謀主——酈食其。
黥布凝眉,下意識地重複道:「漢王?」
這天底下,哪來的漢王?
望向酈食其似笑非笑的目光,黥布恍然大悟,不禁嗤笑道:「好哇!那日略有疏忽,叫爾等得了生路,於巴蜀之地苟延殘喘,卻不想那姓逆賊膽氣不小,厚顏無恥,自封作了漢王!」
他曾為楚將,深懼項羽之威,卻哪裡會瞧得上劉邦這手下敗將、區區喪家之犬!
黥布蔑然道:「你倒是膽大包天,敢上門來。有什麼遺言,趁現在趕緊說了罷,不然孤明日便使人將你捆了,送去霸王處,一旦到了那釜中,縱有巧舌如簧,也使不出來了。」
他這話陰氣森森,酈食其卻絲毫無懼,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黥布明知他是故意,卻仍忍不住氣惱,殺氣騰騰道:「你既無話要說,那便——」
「在下性命,不過草芥,何需懼死?」酈食其毫不客氣道:「在下笑的,是大王空具武勇,實則愚蠢之至,卻將送上門來的一線生機拒之門外,且還洋洋得意!」
不等黥布惱羞成怒,酈食其猛然站起身來,逼近一步,咄咄逼人道:「那日弒君逆賊實為何人,百姓固受蒙蔽,足下曾為項藉心腹愛將,又豈會不知!」
將黥布喝住後,酈食其憤然一拂袍袖,嘲道:「項藉絕不可信。他弒君在先,污名轉嫁在後,諸侯軍聯手破秦,卻叫他獨摘戰果,主持分封。倘若他真為計功割地,且不說漢王先入關中,理應王之,那趙將陳餘緣何無名?那章邯緣何失封?」
黥布目光冷沉,死死地盯著肆意嘲諷的酈食其。
酈食其大笑一聲,繼續道:「天下分封,諸將為王,如項藉真無私心,便該解散士卒,供百姓休養生息。如今卻先借燕王公弒舊君之事發難於燕,攻滅燕國,一道侵占遼東後,又以平叛之名興兵東進,攻取三齊之地。項藉將叛將先後誅殺,卻不肯再立齊人王之,反貪得無厭,令楚官堂皇入主!由此可見,項藉心機深重,要的是鯨吞諸侯土地,一人獨霸天下,效前秦之帝業!既如此,又哪會輕易休止?齊地廣沃,兵員甚眾,得此地後,項藉實力再次大增。那楚軍本就勢如中天,威望鼎盛,現是如虎添翼,他日若要胡作非為,撕毀盟約,又有何人可擋鐵蹄!諸侯若仍各自為戰,或作壁上觀,或爭鬥不休,只怕明日就要成那相爭的鷸蚌,反叫漁夫得了利!」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重重砸在黥布面上,令他那張刺有靛墨字痕的面孔更顯陰沉。
他喘了口氣,惡聲催道:「講!」
酈食其笑著,出口的話卻是字字誅心:「大王派冀至此,是為請教足下,緣何敷衍項王、稱病不入聯軍;又緣何敢信,他日項王不會興師問罪,前來討伐?」
黥布被說到痛處,終於緩了臉色,正眼看向這狂肆大膽的儒生,冷冷道:「那漢王打了甚麼主意,你便直說罷。」
——由先前的『逆賊』到『漢王』,稱呼上的轉變,讓看似胸有成竹的酈食其心裡一松,瞬知此事已成。
當黥布接見酈食其時,原楚柱國、現臨江王共敖則在得令當日便召將點兵,湊出三萬兵卒來,馬不停蹄地往平原趕去了。
不知為何,項羽這回竟是難得表現得耐心十足。
一晃眼的功夫,十日已然過去,他等來了遠在臨江的共敖的部曲,卻始終未見離得更近的九江與衡山二國來人,臉色越發難看。
而楚國大軍始終按兵不動,不僅叫平原百姓很是費解,惴惴不安,連智囊范增亦猜不透霸王所想。
唯有呂布易地而處後,憑著過往經驗,很快摸著一點頭緒,不由大感詫異。
——這憨子霸王,竟在觀望!
一向行軍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項羽,竟是一反常態地拿出了十成耐心,在靜候局勢明朗。
至於常山國的張陳相爭,根本不被項羽放在眼裡。
連牽頭的首叛、齊地田榮已然伏誅,受其兵員援助的陳餘孤軍為戰,又怎麼可能是楚軍對手?
以楚軍之驍勇強勢,一旦介入,不出三日,此叛必將平復。
項羽更為看重,不惜延後戰機,一直靜候的,自是自分封以來,便態度不明的衡山與九江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