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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第二圈尚未滾完,呂布便覺後背撞上一沉影重物,聽得一陣乒里乓琅的亂響,眼前便有一陣黑影亂晃。
——他剛撞著了什麼?
呂布不及細思,已看著那大力莽夫比他更早一步站起身來,不知為何倏黑了臉,大跨步地朝他這邁來。
他心急如焚,趕緊一手按著地面,就要翻起身來,孰料項羽雙目死盯一處,猶嫌跨步不快,竟在下一刻驟然飛躍,一腿飛踹過去!
呂布睜大雙眼,直覺那記要命的飛踹高度不對,連起到一半的身都凝滯了,本能地回頭一看!
在他扭頭去看的那一瞬,叫那怪力憨子一下踢中的重物便徹底顯出模樣——赫然為平日懸著項王慣用兵器的武器架子!
那本要朝他身上倒去的架子上掛著長劍銅斧短戟霸王槍,不僅是一眼可見的沉重,且那刃處寒光閃爍,鋒銳無比。
得虧遭了項羽那猛力一踢,倏然改了方向,嘩啦啦地往後倒了一片,掀起一陣堪稱震天動地的巨響。
接連響起的老大動靜,不僅叫外頭的親兵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連周遭帳中的兵士也被當場驚醒,險些以為是地動山搖。
若非項王方才嚴令不許他們入內,他們早已忍不住再次掀帳,去看情況究竟如何了。
呂布哪有閒暇管外頭守兵的憂心忡忡。
他定定地盯著那翻倒的武器架子,不由自主地想像著倘若沒那憨子濫好心的一踹,這玩意兒定然要砸到匆忙起身後來不及走開的自己身上,屆時落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的慘狀……
他心下悚然,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饒是他不將一些個皮肉傷放在眼裡,也不樂意無端體會一回。
——這憨王的脾氣,著實古怪。
被他個臣下無端罵了憨子、又出狠手揍了,怎既不喊衛兵,也不取兵器,愣是赤手空拳與他搏鬥那麼數十回不說,還特意幫他這把……這是作甚?!
呂布腦子漸漸清醒,心裡感到幾分不是滋味。
他將探詢的目光投向面冷如霜的項羽,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且說經這場岔子,不但呂布理智回歸,暗呼衝動要命,已難得痛痛快快地鬥了場的項羽也暫歇了戰意。
方才那場近身纏鬥,因一方力大而技拙,一方力較小而技精,近百回的交鋒下,竟是雙方都未占到什麼便宜,更別說決出勝負。
不論是呂布還是項羽,或多或少地都負了傷,猛一眼看去甚是慘烈,遠比白日疆場征戰帶來的損耗還厲害。
二人不發一言,對視一眼後,默契地決定休戰。
項羽重新坐回位上,一邊平復著急促的喘息,一邊查看著身上傷勢。
呂布盛怒下毫無留力,廝鬥得確實厲害,令他落下一身紅紫斑駁,至少還有二、三處斷骨。
寢服更早被徹底扯破了,令他渾身赤著,毫無體面可言……
項羽仍是心情甚佳。
沐浴在呂布詭異的目光中,項羽不急召來大夫為二人療傷,甚至不顧行走時帶起的刺痛,徑直走到榻旁,親自取了兩身衣裳,一身隨意披上,另一身則極自然地往箕坐的呂布身上一丟,示意他也穿好。
呂布那身花哨裝束也早被怪力霸王毀了個徹底,尤其那頗被項羽欣賞的雉雞冠最早遭殃,已然悽慘地斷成幾截,似戰敗的公雞般、翎羽零碎一地。
銀甲也被那碎金裂石的拳頭給砸得凹扁,纏在腰上的粉綾帶成了髒兮兮的破布條子,紅紫印子烙在於燕地作戰時所負傷疤上,重疊交錯,更似身斑斕皮毛。
呂布一把抓住那身衣服,眼珠子賊溜溜地一轉。
項羽既不發難,他也樂得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一邊大大方方地當著項羽的面,慢吞吞地換上了這件大王制式的寢服,一邊奮力絞盡腦汁,思索該如何為方才衝動下的撕破臉皮進行描補。
——他娘的,這下咋整?
他先前雖就隱約有所感覺,沒想到這回乘怒而上,還真難敵這莽夫一身巨力!
想到這處,呂布便憋著滿肚子火,暗自罵罵咧咧。
他自知技上略高一籌,但首回體會到力不如人的難處,到底令他很是憋屈。
都怪賊老天,將他塞進這嫩殼子裡,叫他多年征戰練出的那身老繭跟腱子肉都沒了蹤影,自不敵力最壯時的西楚憨王。
到頭來他沒能打出這敗家子兒腦殼裡所積的水,敗家子卻能把他打個滿頭包……
呂布自打娘胎出來,就不曾在單打獨鬥上遇著對手,哪裡料想得到風水輪流轉,他竟能有被對手來個一力破萬敵的一天!
縱使心下悲憤萬分,他卻不得不為自己的一時急怒釀成的苦果負責,設法收拾殘局。
呂布正奮力思考時,項羽則在將寢服丟給呂布後,便一聲不吭。
他目光深沉悠遠,似已陷入了沉思,又似在回味方才打鬥的餘韻。
呂布偷瞄神色高深莫測的項羽幾眼後,到底決定舍下臉皮,設法糊弄這憨子,將方才那事圓回來。
木已成舟,他唯有竭力安慰自己:傻有出昏招的害處,亦有易哄騙的好處。
——雖不知這憨子為何如此容忍於他,但既然未有聲張之意,就必定有著迴轉餘地。
就在這時,項羽似是終於緩過神來,渙散的眸光逐漸凝實,落在一身蔫巴巴的呂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