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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開始,這孩子就已經長成了這副禍水模樣呢?
我只知時間將她打磨得愈來愈穩重,話語愈來愈溫和,她一點一點地長大,思慮更加成熟,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什麼時間該說什麼話。可我從未發覺,在她身上已可見到什麼是「女色」。
輕歡察覺到我停下的動作,轉過頭來看我。我將手中毛巾放到一邊,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吻了上去。
她唇角似乎笑了一下,然後一手緊緊摟住我的腰,一手撫上我的側臉,暗暗使力將我壓低了些。等我完全坐在了床上,她又微微抬起了身子,整個人籠罩在我上面。
隨著她的動作,她脖間用黑色繩子掛著的流玉從衣襟里掉了出來,恰好墜在我的臉側,溫潤似水。
這塊玉里,融了我自己的血。
而她,將這塊玉貼身佩戴了這麼多年。
吻了一會兒,輕歡側開臉去緊緊抱住了我,她口中還微微喘著氣,唇貼在我的耳畔輕聲道:「我剛剛在房裡,覺得天氣有些涼,念著你平時身體本就偏冷,會不會半天暖不熱被窩,所以拿了件衣服的藉口過來找你。」
「我知道。」我亦輕聲回道。
「那麼我就留下給你暖床了,如果一會兒我不小心睡著了,記得明早早點叫我起來。不然叫少谷主他們見了,總有些不好。」她的手摸上我的頭髮,輕輕揉了揉,拉著我躺了下去,貼心地拉好被子。
她看起來有些累了,心裡似乎憋著什麼事情。
我沒有閉眼,靜靜地看著她合眼睡著,看著她慢慢的呼吸變得均勻悠長,陷入沉睡。
我又將被角都細細窩好,貼著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下。
我歷來淺眠,第二天天未亮自個兒就醒了。輕歡還睡得熟,一手搭在我腰間,吐息悠緩。我小心地挪開她的手,整理好衣服,慢慢起身。
窗外天光迷濛,幸而桌上的燭火還未燃盡。我披了件單衣,在床腳找到昨晚輕歡帶來的那件衣服,翻到袖口處,果真找到了一道細小的破損。
她固然是拿了個藉口來找我,同我睡在一處,但她潛意識裡能隨口拿來的事,必定也是有依據的。故而我昨晚就想著,趁著天未亮來看一看,若是真破了,我也好替她補一補。
我總覺得為她做的太少太少,也不善於去表達過於濃烈的感情,很多時候我會有些擔心,自己太不會說話,她會不會心裡不開心。但我又不會真的擔心,因為我知道她愛我,永遠都不會真的去厭煩我。
找來針線,我就著略顯昏暗的燭光,仔細縫補。但我是百餘年都從未拿過這東西的,也鮮少見別人用,所以縫起來有些費力。
過了很久,也虧得那口子並不大,我縫得倒也嚴密完好。
將衣物放回原處後,我本想回床上繼續休息,上床時恰好瞥見輕歡微微翻了個身,脖間的流玉歪了出來,晶紅色流玉攤在溫膩肌膚上,顯眼得緊。
一個念頭忽的浮現。
我含了抹笑,輕手輕腳地摘下她脖間的流玉,回到桌前,拿起先前的繡花針,運了點內力上去,在那流玉上刻下一句蠅頭小楷:
願如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很簡單的願望,若真得以實現,我此生也再無遺憾。
我拎著那玉仔細又看了看,走回床前,仔細幫輕歡戴了回去。
許是我的手太冰,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脖子,她口中細細呢喃著什麼,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看見我的第一時間,眼角竟紅了些,隨即便努力起身抱住了我。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只得回抱住她:「怎麼,我將你吵醒了?」
「不……我剛剛做了個夢,很不好的夢……」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還帶了點點哭腔,「天……天亮了麼?」
「沒亮透呢,再歇一會兒?」我心疼地撫著她的長髮,以此安撫她。
「不……不睡……你剛剛,做什麼呢?」
「沒做什麼。」我淡淡回道。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呼吸似乎平緩了些,轉而語氣輕了些:「你怎麼不問,我做了什麼夢呢?」
「既然是不好的夢,便無甚重要。」
她輕笑了一下,語調有些怪怪的:「師父,你有沒有什麼瞞……」她頓了頓,又閉了口。
我不曉得她想說什麼,但也不開口問。
許久,輕歡又問:「師父,你會不會恨我,恨我毀了你的道?……你修道百餘年,命數里本該是沒有我的,若是沒有我插這一腳,你依舊修著你的道……」
我悠悠打斷她:「輕歡,你知道,世人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現於我來說,萬物皆不如你,我修道何用?」
她摟我更緊,過了片刻,我感覺到側臉一陣濕潤,分明是她的眼淚。
到頭來,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到頭來,我還是忤逆地說出修道何用。
但惟願能與她歲歲常見,歲歲平安,不負這似水韶華。
第61章
君橋一行人愈往南走,天氣愈是潮濕。趕路的幾天過得很快,轉眼便是第五天的上午,已十分臨近亂花谷。
天氣忽然大變,明明該是陽光明媚的早晨,此時風雲涌動,天空烏黑壓抑,如同蒙了一層濃墨。不多時,外面開始下雨,不算是來勢極凶的瓢潑大雨,但也絕不算小。雨點落在結實的馬車頂棚,發出密集的「咚、咚」聲,像有人在不間斷地捶著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