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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旻和南泱正如薄雪所說,和過去許多年一樣,喝茶下棋。
南泱臉色不大好,目光看似落在棋盤上,卻又好像穿過了棋盤,在看某個虛無的點。
蒼旻對南泱偶爾的出神並不介意,只是安靜地進行這盤異常緩慢的棋局。
薄雪端著盆子進來,打破了寧靜:「南泱尊上,門口有人找您,說是您的徒弟。……哦,對了,叫輕歡。」
輕歡。
南泱手裡的黑色棋子毫無預兆地掉到棋盤中,砸亂了棋局,她眼睛睜大。許久,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說什麼?」
蒼旻捏著白棋扔入竹編的棋筐,開始收拾已亂的棋盤:「阿泱,她來找你了。」
南泱的喉嚨動了動,連眨幾下眼睛,低下頭像想要掩飾什麼,也幫著蒼旻收拾棋盤。
薄雪歪著頭:「尊上,你見不見啊?」
「……不見。讓她回去。」南泱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哦,好。」薄雪覺得尊上的狀態怪怪的,不只是剛才,這回跟師父來了華胥境後,就一直奇奇怪怪,但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薄雪又轉身走了。蒼旻撫了撫棋盤,抬手示意:「阿泱,黑子先行。」
南泱腦中混亂一片。
她還受著傷,傷在心脈,站都站不起來,怎麼就短短時間來了崑崙?
她的身體怎麼樣了?
她……現在就在華胥境洞口。
只要她往外走幾步,就能看見她了。
南泱捏著黑子,久久不下。
蒼旻也只是靜靜地看著空白的棋盤,不發一言。她懂得什麼時候該說些什麼,什麼時候該讓她一個人靜靜去想。
洞口緩緩打開,薄雪從裡面走出,看著愈發虛弱的輕歡,皺了皺眉:「南泱尊上說,不見。姑娘,她傷厲害,快些在崑崙找大夫來治她吧。」
輕歡勉強睜開眼睛,聲音虛無:「她說……不見?」
雲棠幾乎要掉淚,扶緊了輕歡:「你聽到了嗎?死心了嗎?快跟我去找大夫……」
出乎雲棠意料的,輕歡用了全身力氣將她狠狠推開,推得她幾個踉蹌。而輕歡自己,因為失去了支柱,雙腿一軟,跪在了雪地里。
輕歡抬起頭,雙眼不知是因為忍淚,還是被體溫燒的,異常通紅:「我不走,我要在這裡等她。」
「你瘋了!你會死在這裡的!」雲棠叫道。
空中的雪有漸大的趨勢,雪花落在人們的衣衫上,形成一層細細絨絨的素淨裝點。
「那就讓我……死在這裡吧……」輕歡笑,「你看,這裡……離她多近啊……」
「輕歡!你答應過我的,不許胡鬧,你……」
「我不是胡鬧,」輕歡的手無力地埋入雪裡,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呼吸漸重,「她在哪裡……我就永遠……在哪裡……」
不知何時,雲棠臉上已布滿淚水。
「師父……師父!」輕歡拼盡力氣大聲喊,她知道南泱的耳力,是可以聽到的,「師父!師父!!……」
……
她什麼多餘的都不喊,只是把那兩個字喊得聲嘶力竭,撕心裂肺。
南泱拿著黑子的手顫抖得不像樣子,她緊緊咬著唇,耳畔不斷隱約傳來的聲音像最殘酷的刑罰,一鞭一鞭地狠狠抽打著她的心臟。
蒼旻靜靜看著南泱,從她手裡拿過黑子,放入黑子棋筐中:「要不,這一局就到這裡吧。」
蒼旻說著,就要伸手去拿南泱手邊的棋筐。
南泱忽然死死按住棋筐,不讓蒼旻拿走,聲音里是所剩不多的堅持:「不……接著下。」
「阿泱,你是怎麼想的?」蒼旻忽地問道。
南泱深深吸一口氣,將眼眶裡的淚忍回去:「蒼旻……」
「嗯?」
「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蒼旻聞言,愣住。許久,她收回去拿黑子棋筐的手,目光中泛起點點漣漪:
「有。」
「你有沒有……喜歡她到心疼……?」南泱身體微顫,嗓音帶著琢磨不透的情緒。
「何止是心疼……」蒼旻苦笑,低頭撫摸放著棋盤的紅檀木桌面,「我恨不得死。」
蒼旻頓了頓,溫柔笑開:「可我不能死。因為,我答應她要等她回家。雖然,有時候等到天恨黑,她也不回來。但你想,如果我也死了,她的靈魂卻找到了這裡,家裡連一個迎接她的人都沒有,她會不會很失落呢。」
南泱捂著嘴,低低啜泣。
「你喜歡你那個叫輕歡的徒弟,對嗎?」蒼旻眼睛緊緊盯著紅檀木製成的光滑桌面,「阿泱,你心裡的束縛太多了。限制你的不是道德倫理,不是師徒身份,不是違背陰陽,是你自己的心。」
「可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南泱艱難道。
「我記得許多年前問你,有沒有絕對的正和邪。世上沒有絕對的正邪,也沒有絕對的對錯。但有絕對的開心,因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開心,還有絕對的絕望,因為再也不能在一起的絕望。」
南泱只是垂著頭,捂著嘴。
蒼旻抖抖衣袍,站起身:「天要黑了,我去門口坐一會兒。如果你的小徒弟死在門口,我會記得和你知會一聲。」
第41章
蒼旻走到洞口時,看見的便是虛弱異常的輕歡跪在深雪中,黑髮上和白色裘袍領上都落了一層新雪。她已不再喊什麼,她的身體已經不允許她再做出那樣的舉動。